“那很好,请想办法劝说您和我的祖国给食尸鬼以完全意义上的公民权吧。”德拉贡内斯库一眼看出了麦克尼尔的虚伪,他选择了一个让麦克尼尔难以接受的条件,“这是最应该出现的改变,除此之外的变化只能算是一些技术性的调整。”
外面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鸣,不久后又归于寂静。迈克尔·麦克尼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自感无法看穿德拉贡内斯库双眼中沉重的黑暗。人皆有诉求,食尸鬼也不例外,可他至今也不知道德拉贡内斯库的诉求会是什么。采用强硬的手段反抗也好,使用温和的策略妥协也罢,食尸鬼始终将生存当做第一要务,他们无法在基本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时谈些风花雪月的理想。
“您的想法很有道理,但前提是管理食尸鬼的成本下降到和管理人类一样。所以,这必须以食尸鬼集体解除武装或称之为住院接受治疗作为前提。”麦克尼尔猜测着对方的用意,“您和我都仇视那些以食尸鬼的身份攫取人类社会权力的蛀虫,他们应该如黑夜被光明驱散一般消逝在新时代的变革到来之前、随风而逝。”说到这里,戴着墨镜的食尸鬼搜查官自行冲泡了一杯咖啡,并顺便给不愿意离开座位的德拉贡内斯库准备了一份,“那些【人】,既不利于普通食尸鬼的生存,也妨碍了人类消除食尸鬼的威胁。”
“亚当姆斯先生,您把情况设想得过于理想化了。”德拉贡内斯库皱起了眉头,他说话时有着很严重的口音,只不过平时没有暴露出来罢了,“把自行前去就医当成是给食尸鬼和食尸鬼病患者以正常生存权利的前提,而且也不能排除他们康复后受到歧视的可能性……即便如此,对于那些没有办法担负起天价医疗费的人或者食尸鬼来说,他们是断然不会选择你们自作聪明地给出的光明大道的。”
“我承认,但我不会异想天开地要相关官方机构对这些项目进行财政支持。”麦克尼尔严肃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财政补贴会适得其反,让政客和普通公民都疯狂地围攻浪费资金的蛀虫。你们是少数,我们是多数,少数人服从多数人的安排是必要的。话说回来,你的同胞所采用的抵制手段不仅仅是拒绝就医,他们已经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无药可救。如果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我奉劝您在事态变得无法控制之前让他们放弃徒劳无功的抵抗。”
德拉贡内斯库愣了半晌,突然挤出了无比夸张的笑容。他张大嘴笑着,麦克尼尔却听不到任何笑声。这无声的狂笑落在戴着墨镜的食尸鬼搜查官的眼中,成为了莫名冒犯的戏弄。
打扮得一点都不体面的老绅士的行为艺术持续了半分钟左右才消失,那时麦克尼尔的脸上已经阴云密布。谁也不想在这里动手,前提是对方保持克制并且给出足够的诚意和尊重。动身赶来这里之前,麦克尼尔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他相信德拉贡内斯库一定也有类似的打算。在这场关乎生死的博弈中,每一个微笑的失误都会铸成大错。
“亚当姆斯先生,您怎么看待那些闯入了欧洲的阿拉伯人难民?”德拉贡内斯库话锋一转,打得麦克尼尔有些猝不及防。
“他们值得可怜。这些人因为争取自由的战争而被迫背井离乡,这是在所难免的:我们不能强迫每一个人都参加战斗。但是,他们注定不会被欧洲的主流社会接纳,即便他们再怎么值得同情也一样。”麦克尼尔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见识过食尸鬼把自身和难民联系起来的诡辩把戏,“因为,他们所带来的生活方式超出了欧洲的定义范围。”
“生活方式是他们的过去决定的,而且可以改,改了也不会死。”德拉贡内斯库紧绷着脸,他和麦克尼尔都密切关注着另一方的一举一动,“我很羡慕他们,亚当姆斯先生。即便他们到处流浪,即便他们喝着污水、吃着各类被污染的食物,即便他们到许多地方都饱受歧视……他们可以得到你们的同情,而且更能够用更多的改变来证明同情的价值,可我们没有。”食尸鬼老绅士揪着下巴上的胡须,松弛的皮肤在他的嘴角堆积成了赘肉,“我们生下来就是该被诅咒的。”
麦克尼尔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德拉贡内斯库,你老了,都有些神志不清了。难民对我们确实也有一些威胁,他们让我们的治安恶化、为我们展现出了另一种文明取代欧洲位置的可能性,然而仅此而已。他们有许多缺点,不过这些缺陷算不上致命,而且他们可以改成它。”
“你刚才说,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人难民是迫不得己才选择逃难的。”德拉贡内斯库捡起了麦克尼尔之前说过的话,“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家乡生存、非要千里迢迢地赶来这里?”
“不想参加战争的平民有资格逃跑,他们不是为了去填满战壕才出生的。”麦克尼尔正色道,“面对着战争的爆发,他们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但凡还有其他退路,他们也不会选择像像现在这样拼命逃往欧洲。”
话音刚落,麦克尼尔就愣住了。他有理由认为德拉贡内斯库在试图诱导他自己说出那个答案,而他也已经隐约感到了。口头上认输算不得什么,麦克尼尔身边还有其他忠实可靠的战友。
来自中东地区的难民们要逃跑,既是本性使然,也是现实所迫。他们要为了一场不是由他们发起的战争而流离失所、为了自己眼里理所应当的生活而招来外界的指责和歧视,而他们本来不必特地跑来这里承受着欧洲人的凝视。相比之下,食尸鬼的【罪孽】是天生的,它们不吃人就活不下去,其中纵使有少数愿弃恶从善者多半也早已死于非命。
“……你想说什么?”沉默片刻后,麦克尼尔发出了反问。
“我很羡慕他们。”德拉贡内斯库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被命运造就的灾难折磨,奔向一个在他们眼中无异于地上天国的地方。无论得到的是祝福还是诅咒,他们都能坦然地行走在阳光下,亚当姆斯先生。我们则不然,我们没有任何选择,而智慧生命都是不怎么愿意自觉地去死的。”他伸出右手指着麦克尼尔,“你现在是人类,所以能够心安理得地说出这些话。假如你是食尸鬼呢?假如你是阿拉伯人食尸鬼呢?过于迷信零和博弈会让你失去很多机会,年轻人。”
迈克尔·麦克尼尔低下头又喝了一口咖啡,他确实曾经为此而感到惊恐。这支来自平行世界的团队中的每一个成员都在其他平行世界拥有不同的身份,不幸的是尼克·西摩尔·帕克这一次恰好成为了食尸鬼而不是人类。麦克尼尔简直不敢想象倘若成为食尸鬼的是自己时又该如何应对。那意味着一切的结束,意味着他将被迫残害无辜平民、被迫吃人、被迫去做他过去不想也不敢做的一切。他是幸运的,可也许下一次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