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次都这么说,但你把事情搞砸的概率高得很。”伯顿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当年是怎么打仗的?”
“身为指挥官的我和身为人的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伯顿。当我穿上军服后,我所了解的便是:我不需要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不需要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必理解我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我只需要继续做下去。”麦克尼尔有些烦躁地揉着头发,“……行了,少说这些。咱们也算是混过宪兵队的人了,多少有些经验。到时候别忘了和宪兵队的警卫搞好关系。”
两人在岔路口分别,伯顿去车库旁提车,麦克尼尔独自一人步行前往他今日的目的地。没走出多远,他就看到有一群市民举着各色标语牌从眼前路过。他没有向标语牌投去额外的关注,最近他见过太多的类似宣传内容了。每一个担心自己日后患上食尸鬼病之后会被当街击毙的市民都产生了不可控制的恐惧,恐惧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最终使得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多年以来持续的秘密行事作风受到了致命性的冲击。
是恐惧,只有恐惧是才是最好的武器。食尸鬼吃人带来的恐慌让人们支持食尸鬼搜查官采用一切必要措施去捕杀那些茹毛饮血的异形怪物,而对自身化身异形怪物的恐惧又反过来让更多的公民们意识到他们之前赋予食尸鬼搜查官的权力太大了。民意被恐惧玩弄于股掌之间,麦克尼尔却不可以指责公民们懦弱,更没有理由称呼他们为愚蠢的乌合之众。一旦他这么做了,他便是自觉地选择将自己与公民们隔离开来、成为有朝一日被民意讨伐的下一个目标。
敌人所主张的策略兴许也有合理性。
布加勒斯特市内仍有不少区域未被风暴所侵袭,住在豪宅内的大人物们甚至懒得向走上街道的市民投去关注——带着任何情感的关注。麦克尼尔的住所是这样,马蒂亚斯·贝尔蒙多的住处也是这样。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让自己远离激烈变化着的交锋最前线、远离嘈杂的市中心和同样被时间表折磨着的戾气横生的市民们。
“哎呀,最近忙得要命,很久没来见您了。”麦克尼尔向着花园里的马蒂亚斯打招呼,“今天我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想来看看你的最新进展。”
“和食尸鬼有关的冲突现在愈演愈烈,我有些担心它不能面世。就算我没遇上什么阻碍,也许其他人也会出于各种理由而拒绝同我合作。”马蒂亚斯放下了手中的大号剪刀,“……请进吧。”
马蒂亚斯·贝尔蒙多说他要先把做园艺的衣服换掉再来招待麦克尼尔。麦克尼尔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对方的安排并试探性地询问说自己能否在宅子内四处逛一逛。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放开手脚前往他平日做客时没能前去的那些房间餐馆。在二楼的一个书房里,麦克尼尔发现了墙上挂着的一些画像。这些画像当中有些是用现代油画方式绘成的,另一些则抽象得令麦克尼尔无法理解。贴在墙上的这些画像让麦克尼尔恍惚之间想起了一段绝对称不上愉快的经历,他强迫自己抛下那些私心杂念,去定睛欣赏这些风格不怎么统一且画中人物也缺乏相似性的画作来。
“哦,这些是我的收藏品。”马蒂亚斯不知何时出现在麦克尼尔身后,把麦克尼尔吓了一跳,“你可能会觉得我的品味不高……”
“不,挺好。”麦克尼尔言不由衷地夸了对方几句,虽然他不擅长欣赏美术作品,说几句奉承话还处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许多人需要一个足够沉浸式的工作环境来带动自己的工作状态,在这一点上我深有体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先在这里谈几句吧。”
还没等马蒂亚斯作出反应,麦克尼尔马不停蹄地谈起了马蒂亚斯的创作内容,彻底堵塞住了对方转移话题的机会。他平时来马蒂亚斯的住宅做客时并非只谈【公事】——马蒂亚斯创作的剧本内容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两人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讨论着剧本在逻辑上可改进的地方,他们不像是演员和商人,倒像是两个纯粹想要创作出心目中完美作品的编剧。当麦克尼尔开玩笑说马蒂亚斯在不必要的历史考证环节浪费了太多时间且观众甚至不一定能注意到时,马蒂亚斯很严肃地说,观众能不能看到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本事。
“说起来,有个细节直到现在都让我感到有些疑惑。”麦克尼尔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平视着坐在面前的马蒂亚斯,“加布里埃尔在成为食尸鬼之后逐渐形成了对人类根深蒂固的仇恨,然而与此同时他却仍然在用一种和之前的人类并无二致的方式去捍卫他的信仰。我知道你可能不打算提供一些具有过多诱导性的解读,但我个人着实认为这样安排不是很……合理。”
“嗯,您知道这些画像中描述的主人公是谁吗?”马蒂亚斯指着墙上悬挂着的风格各异的画像。
“有点眼熟。”麦克尼尔承认自己看不出它们的共性,“可它们的差别太大了,我很难从其中总结出一些规律。”
“是瓦拉几亚大公弗拉德三世,也就是绰号穿刺公的那位。用罗马尼亚语来说,他应该就叫罗马尼亚亲王。”马蒂亚斯捡起了桌子上的文稿,“这位君主同时受到各方的敌视。土耳其人自不必说,他们在信仰和现实利益上都是死敌;而那些操控着罗马尼亚贸易的特兰西瓦尼亚德意志人,也因为弗拉德三世加强了对国家的控制而仇恨他,进而起劲地创作各类将他妖魔化的故事和戏剧……这样一来,无论是信仰上的死敌还是教友,都是他的【敌人】。”
麦克尼尔伸出右手挠了挠右脸,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基于历史进行的解读更真实一些,因为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不管它再怎么不合逻辑也已经是事实,除非我们选择去怀疑自己从未亲眼见识过的一切,那样的话我们也就只能故步自封了。”
“谁说不是呢?”马蒂亚斯点了点头,“现状……总还是在改变的。每个人都会认为世上有些事情是恒久不变的,但那终究只是一种错觉。即便千百年来坚固得如同磐石的规律,在更加剧烈的变化面前仍旧不堪一击。更悲剧的是,许多人在旧规律的作用下承受了许多不必要的苦难,而且他们会绝望地发现这一切毫无价值。”
“毫无价值。”迈克尔·麦克尼尔眨了眨眼,“很贴切的描述。人们因为无法逃避生活中的苦难而赋予了苦难以各种意义,这只是为了说服自己而已。过去,人们将一切寄托给祈祷……”
他将目光固定在了几行文本上。
“Etnenouslaissepasentrerententation.”麦克尼尔的瞳孔微微缩小,“让我想一想,也许应该是……Etnenoussoumetspasàlatent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