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来圣政一新,士风丕变,然多习于脂韦希宠,无诚心为上为民者。
“辩诚伪以端士习,今讲学家以富贵功名为鼓舞人心之术,而闻风争附者则先以富贵功名横于胸中。
“铨衡一缺,则翘首而垂涎;馆局一开,则热中而濡足;司钱谷则慕秩署之清华;典刑名则思兵曹之喧赫;居台谏则羡卿贰之崇高。
以为不通其说、不究其术,则无以满其欲而济其私,然后剿窃浮词,谈虚论寂,相饰以智,相轧以势,相尚以艺能,相邀以声誉。”
等到这番话从严绍庭嘴里说出。
则学堂之下,一片惊悚。
不少人更是只觉此言是在说自己,而面红耳赤,面露愤愤。
而严绍庭的目光,却是再一次的瞥向了已经脸色铁青的徐阶。
对!
没错!
说的就是你这好为人师的徐老好人!
聂豹三人亦是眉头紧皱。
他们三人这些年一直在大江南北,游走讲学。
严绍庭所言,何尝不是他们有过见闻的。
王畿算是三人里,秉性最为直率的。
当先开口道:“家师所学,天下传之,乃我等弟子之幸。但近年天下学风,却也如严侍读所言。天下学子知致良知之说,却不通其内,讲学者功利当先,窃济私利,空谈多于实际,属实可耻可恶!”
三人里。
最是沉默寡言的钱德洪,在一阵思考之后,才缓缓开口。
“所以想来,这也是为何先前严侍读不愿昌平书院,开课授业经学科举的真正原因吧。”
严绍庭看向这位钱老夫子。
这时候,就算不是这个原因,也必须是这个原因!
他脸上有些无奈,为难的点了点头。
随后,严绍庭继续说道:“确如钱老先生所言,晚辈正是有此顾虑。
天下讲学之辈,初学之士,靡然从之,一入蒲团,皆宛然有圣人面貌,且洋洋独喜,自负曰:吾得为会中人物耳。
晚辈不暇论其立心制行何如,试即闻听有讲学之时,其间言语色笑,变态多端,或觇喜怒于上官,定进退之秘诀;或腾毁誉于多口,发爱憎之神机;或间为坚白异同之谈,各质己私,哓哓不相下。
有爵位稍尊、巧言雄辩者参言其间,众皆唯唯而莫敢发,岂天爵之论以人爵而后定乎?”
这句话。
几乎就是贴着徐阶的脸,在抨击了。
学堂下不少人似乎是已经反应了过来。
严绍庭最后那句,岂天爵之论以人爵而后定乎。
可不就是在说徐阶。
乃以内阁次辅之高位,开讲学于士林学子。
毕竟。
说起讲学的事情。
朝堂之上。
可不就是徐阁老最爱讲学。
这时候,即便是最愚钝的人,也知道严绍庭是在借此事,抨击起了徐阶徐阁老。
于是,众人不禁开始联想起来。
严绍庭为何这样做?
今日本是国朝士林大儒,来昌平与严绍庭辩论经学。
而前因,则是因为陛下当初钦定严绍庭为壬戌科春闱会试主考官。
随后京中就出现了严绍庭将会成为心学一派宗师的言论。
然后才有了这一次并没有发生的辩论。
那么。
结合现在严绍庭的这番话。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严绍庭通过旁人不知道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可能就是徐阁老在背后推波助澜。
所以。
今日也就同样借着此事,当众抨击徐阁老的讲学。
而有些人,则更是想起当日京中学子围堵严府巷的时候。
严绍庭是上了一道奏疏给内阁,言称奏请朝廷严查天下讲学。
到这里。
大多数人终于是看明白了。
这就是冲着徐阁老去的。
而现在,就连徐阁老的老师以及同门,都认同了严绍庭的话。
这就……有些打脸了。
至于说打谁的脸。
这就不能说了。
虽然书院堂前,一片寂静。
但徐阶却清楚的感受到周围视线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