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窥破小屋在破墟深处的?我怎么就发现不了?”久而久之,我从悲伤中缓过神来,见烟蒂火光正在一明一暗,不由推了推她的枯腿,问:“莫非你懂隔墙窥物?”
“这却不能,世上理应也不会有那种高手,年轻人,你的想象力很丰富。”老妪干笑几声,道:“我记得你描述里的特征,有扇苹果绿的门,在山石间瞧见木浆,故而判断得出。”
“那我们现在坐着干嘛呢?你不是也懂像黑水仙打地洞那套吗?赶紧动手开始吧。”
“什么黑水仙打地洞的,花飞魄本就是我的绝技,而被她偷学了去。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很无耻,所以保留下名字来。那个人叫克莱曼斯,对不对?你怎么不想一想,那么土气的一个妞,童年又是在拉塔玛地穴里度过的,从没受过良好的教育,怎能想得出这么美感的名字呢?呵呵。”老妪听完我的话,显得有些生气,不过须叟之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花飞魄原是你的手段?真的假的?这可真是太劲爆了!”我见老妪道出了丽恩的真名,觉得再没必要隐瞒下去,不由连连点头,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拉塔玛地穴又算个什么玩意。
原来丽恩是被金色阶梯的人从拉塔玛地穴里带出来的,她在那之后就成了翡翠之华的养女,所以比起常人更加忠诚,长期充当他的打手,而成了一名扈从骑士。在翡翠之华开始打山狩脑筋前,为了刺探世间是否还有旗镜师,特地将许多与她岁数相仿的女孩抹去身份,安插进极暗世界里,就这样出现在波利姨妈的生活中。
“可惜她没长六棱眼,因此没偷成全部。”老妪长叹一声,陷入对往昔的追忆,道:“她背叛了我,特别忌讳别人提起镜师,所以才对你谎称早死绝了。你不觉得她无故暴怒,这种行为很离奇么?那就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至于拉塔玛地穴,你还是少打听为妙!那是个比起魍地更黑暗更凶险之所!克莱曼斯曾被丢弃在那里!你实在想知道可以自己问她!”
“诶?问她?”我整颗心都快跳将出来,她无意带出的这句话,令我瞬间忘了全部。我亲眼所见,丽恩死在逆流幻日中,并将阿辽硫给了我。怎么在老妪的言辞里,好像人没死并且还活着?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猛然间有种冲动,想要立即见到她,并像从前那样,将她深拥在怀中。想着,我不动声色地问:“波利姨妈,我在哪能够找见她?”
“你说还能在哪?当然是躲回雾龙牙岛的狗窝里。好了,别再提这个恶女,咱们到此是为了破镜的,甩泡吧。”老妪腾的一声站起身,掏出雷鸟尽力掷出去,叫道:“你也别愣着,光亮起来后一块找,既然科西塔小姐到过这里,必然会问鬼,那样就会留下黑色蛛网的痕迹。”
老实说,她们这套异端邪说听着更高深,每句话都是新名词,为了加快效率,我与老妪做了分工,她负责盯小屋左厢,我负责右厢,不论甩多少泡,都得找到为止。花飞魄虽好用,但会消耗人极大精力,她已年老气衰比不得从前了,这里无疑是个蛆涌。
蛆涌,顾名思义,形容像蛆虫般喷涌,将缺口立即封填的化影,连留标记都不够时间,所以Krys采用了其他手段,那就是问鬼。至于那是什么,只有找到黑色蛛网才能甄别清楚。
“这就是不论什么光线,都会被吞噬的原因,蛆涌是团混沌,为的是叫你辨不清方向。但你也别太忧虑,哪怕我们被困住,小主人也能轻松破开,只是咱们给她多添麻烦了。”
一团核弹般的高亮炸起,又一团紧跟着炸起,当甩过三只玻璃泡后,老妪惊喜地高呼,问鬼的踪迹她找着了。我趁着余光降下前赶过去,便见得在墙角的阴影里,果然有滩手掌印大小的黑色蛛网,形状特别像雷电劈在水泥地上的印记,在污垢中央,有道环状白痕。
“这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会是手掌印呢,难道她带着什么特殊物件?”老妪啧啧称奇,招呼我坐下,指着斑渍,说:“问鬼不过有三,手掌印,树叶形或水滴状,这我却从未见过。”
“等等,你还剩几只雷鸟?再扔一个吧,这个环状白痕我似曾相识!”
老妪不情不愿地嘟囔,说大部分的玻璃泡都给红隼带进了涡地,自己已没剩下几只,我不是分到了七个一组,干嘛不扔自己的?其实,这么宝贵的东西我是舍不得随便消耗,毕竟此物可望不可求。她们能搞到,我又要上哪寻觅?她嘁嘁嗦嗦掏出一只来,尽力掷了出去。
在耀目白光下,这回我看清了,圆环相当小,边缘有着许多钢刺般的印痕,这东西我果然见过,那就是迪姐在孔地亚石峡所捡来的古怪指环。
最初见到它时,我就觉得造型很奇怪,倘若这是戒指,生着那么多尖刺,人要怎么套在手指上,那样岂不是会刺痛自己么?然而,东西是Dixie寻见的,自然就归属她,现在哪怕知道也无济于事。
“你玩我哪?”老妪气不打一处来,跳脚起来道:“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坐等小主人吧。”
我陪着笑脸掏烟,翻打火机间触到硬物,不由面色大变,往后裤袋摸出,这戒指居然在我身上。这是何时的事?细细回忆之后我记了起来。迪姐等人离开石峡时曾说有了生钻就不需要它了,一通翻找后她想起换衣时已被Krys扒走,而在恶魇阴沟里歇息时,Krys拿在手上炫耀,被我顺手接过。就这样,指环阴差阳错得绕回到了我手。
“指环必然是件十分关键之物!也许她在那时,就已被人寄走了魂!”老妪恍然大悟,将指环往白痕上一摆,果然严丝合缝,不由大喜道:“我明白了,她就是靠它来问鬼的!”
根据她的说辞,迪姐本就是个马大哈,科西塔小姐偷走指环是有预谋的,她借着此物来问鬼,其原理就与我入弧大致一样。既然她能办到,我身为骁鸷更应该做得到。正当我想辩解前几次是借助捕梦者,老妪不动声色地探出阴爪照准心头击来,我全无防备被她袭了个正着,待到缓过神来时,便见到一张化出脓水的枯黄脸皮正对着我,那是早已死透的丽姬娅。
“入弧了?这什么鬼东西?”凑得如此之近,我被惊到心脏骤停,最原始的极度恐惧如同魔爪紧紧扼住咽喉,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很快,眼前出现了一只浮肿的手,机械般地抽动,尖刺指环正握在掌心。虽见不到自己的脸,但我可以感触到,被寄魂的他已濒临死亡。
视线开始向消失的苹果绿大门转向,一具血肉模糊的腐尸倒在廊下,衣服已被剥光,手臂大片血肉被割走,肱骨清晰可见,在它边上有只油漆桶,仍盛放着发臭的肉皮,引得虫豸四下乱爬。我不由感到喉头奇痒,忍不住想要干呕,然而却不能够,因为这具躯体已经衰弱到了极致。时隔不久,此人栽倒在桌上,脸摔入膏浆间,映出自己半张脸,他是格兰特。
“丽姬娅,我们永远在一起。”悲苦男人呢喃着,竭力想要握住女尸的手,在探手过程中,他碰翻了一台红色收音机,几乎快要触碰到对方时,布满泪花的视野暗沉了下来,最终陷入一片绝对黑暗,他死了,四周只剩下破机子里哔哔啵啵的电磁杂音。
通过种种迹象,我大致明瞭这对男女最后时光是怎么渡过的。他俩虽帮衬其余五人躲藏在此,但搜集到的食物终有吃完的一天,这期间俩人必然私自藏匿了部分,本打算挨到救援队赶到将自己解救出去。可以获悉外界动向全靠这台收音机,这是支撑他们挣扎求生的全部动力。只可惜信号微弱,即便能收到,也全是各种负面消息。俩人吃完仅剩的罐头,只得以啃食死尸为生,但腐肉导致严重菌痢,照成脱水、中毒,反而加剧了死亡的步伐。这点从墙头喷溅状的粪便可见一斑。丽姬娅过世不多久,格兰特也在绝望中默默死去。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难道尖刺指环本来在这间破屋里么?可他妈这东西又为何会被挂在老钱脖颈间?”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令我云山雾罩,不仅谜案没解开,相反是越聚越多。
我知道此事绝没那么简单,不由继续屏息细观,当眼前掠过流沙般的杂质,视野却从另一个方向亮起,往下俯看,那是倒垂的长发与瘦弱身子骨,白色高跟鞋套在小了许多码的脚上,正在灰土中拖移。破屋依旧如故,只是积了更多的尘土,地下水慢慢渗了进来。当此人来到两具脸皮脖子烂得掉落桌头,凝成肉冻的尸骨前,不由暗暗骂了句晦气。苍白的手抬起尸骨时,一道光亮将脸映在指环内壁上,那是十分年幼的丽恩。总之她闯进破屋的目的,并不为其他,而是为了翻出这只戒指带走。很快她干完脏活,按来路退回,再度回到臭水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