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见她虽然年纪尚小,跟晴儿差不多仿佛,但说起话来乖觉可爱,心中对她也实是喜欢,并且知道她跟张梦阳关系匪浅,在内心深处也早已把她当成了是自己人,因此也并不对她隐瞒自己的身份,直承是东京汴梁御香楼里的上厅行首李师师的即是。
暖儿听得她说出了自家身份,仿佛难以置信般地瞪视着她,好一会儿才眨动着疑惑的眼睛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就是汴京城里极得皇帝宠爱的李娘娘么?”
李师师道:“怎么,你也听说过我的?”
暖儿道:“怎么没有,提起你李娘娘的芳名来,这满天下的谁个不知谁个不晓?你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工,而且还深得上皇宠爱,朝里的三公九卿,地方上的封疆大吏,没有个不奉承,不巴结的。一个女人能做到你这个份儿上啊,那才真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呢。”
李师师笑道:“人间的富贵繁华,其实都不会是过眼云烟的,转瞬即逝。人活在世上,不也只是这匆匆促促的几十年而已么?对一个弱女子家来说,那些锦衣玉食,那些珠海珍山,不过都是些身外的阿堵之物罢了。能寻得一个真心对自己好,自己个儿也真心喜欢的郎君相守一生,方才不负了这一朝朝的良辰美景,这一岁岁的似水年华。”
暖儿笑道:“我知道啦姐姐,你如今已找到了这么个他既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人了对吗?”
李师师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地道:“这样的人儿,其实是不容易得的。”
暖儿笑道:“姐姐用不着谦虚,你现在不就已经得到了么?你舍弃京华里的富贵都不要,跟着我家老爷出生入死地躲到了这满是水草的湖洼子里来,可见你把他看的比什么珠海珍山都贵重许多呢!我说的对是不对?”
李师师虽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眼下被这么一个明显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女孩子直接点明心事,一时间也颇觉得有些尴尬,应道:
“我倒是想在京城里待着呢,可金国鞑子突入中原,兵临城下,整个京城内外都如累卵之危,我呀,也只好随着大溜,慌里慌张地跑路了。能阴差阳错地跟相公在这板荡波折之中聚首,也算是我俩未尽的缘分吧!”
暖儿拍手笑道:“我一猜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叫他相公,他叫你娘子,不用人说就知道你俩是一对儿。请问姐姐,你跟我家老爷是什么时候拜堂成亲的?”
“拜堂成亲?这个……这个暂时还没有。我觉得两个人只要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也不非得在乎那些个虚礼儿。不过要是将来他有心非要给我个名分的话,我倒也乐于接纳。”
说这话的同时,李师师心中暗想:“陛下宠我爱我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想要把我收进宫去,给我一个名分,我都没有许他。那可是深宫内院啊,跟金丝囚笼有什么分别?哪里是人待的地方了。可跟着我这相公张郎啊,那可就不一样了。
“依着他的性子,只会比赵官家更疼我爱我,而根本不会约束我管辖我,跟着他自由自在,活泼泼地,可不比在皇宫内院过那等金丝雀的日子强出许多么?即如眼下在这芦苇荡中随风飘荡,看着水中的锦鲤游泳,望着西斜的落日在水面上遍洒金辉,也是我在御香楼里想都不敢想的逍遥日子呢。”
李师师问暖儿道:“你和相公很早就认识么?你是打小儿就在身边服侍他的么?”
暖儿道:“不是的,姐姐有所不知,我家本贯大辽奉圣州,祖上是唐朝那会儿从中原迁徙过去的汉人,祖父在道宗皇帝的时候进京取应,博了个科举出身的功名,官做到西京道的弘州节度使,后来弘州城被金人攻破,祖父自觉守土有责,失却封疆,愧对朝廷,罪在不赦,因而怀抱着官印投井殉国。家父也在与金兵的搏杀中历尽不屈,英勇战死。只剩的我和妹妹两个跟着伯父逃回籍贯,在村中的老屋里躲避起来。
“没想到我们躲在偏僻的乡下孤村之中没多长时间,金兵就又打了过来。金兵来得很快,当他们闯进村子的时候,大多数父老都没来得及逃掉。伯父将我和妹妹藏在院中的地窨子里,然后就和几个族中的叔伯弟兄,拾起棍棒钉耙,与到处砍杀的金兵去拼命。
“他们人那么少,怎么会是大队金兵的对手,结果寡不敌众,全都死在了金人的刀枪之下,妹妹也死了,死前还遭受了金兵将官的凌辱。那时候老爷和国舅爷萧迪保大人也被金人困在村中,是老爷脱身逃脱出来之时救下了我,要不然啊,我也会跟妹妹是一个下场呢!
“我觉得自家一条性命全是老爷所救,他便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大恩无以为报,奴家便决定跟着他做一个贴身丫鬟,终身服侍于他。故此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始终对他以老爷相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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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感慨地道:“原来你还是个出身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这可比我李师师的根底光辉百倍了,请徐小姐恕师师我失敬之过。”说着,李师师坐在那里,对着暖儿俯首欠了欠身。
暖儿急忙双手连摇地道:“不,不,不,姐姐可莫要如此,如今的我只是个陪侍在老爷身边的小丫头,小姐之称,从此可莫要再提了。我看你和老爷两个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相互之间的情深爱重,那自是不必说的了,今后也必定是我的家主夫人,暖儿还需要姐姐你今后多多照顾担待一些呢!”
李师师笑道:“你可别这么说,其实你我都是苦命的女人,在这世上挣扎着过活谁都不容易,咱们今后呀,就径以姐妹相称便了,共同把咱这位老爷伺候好,让他少尿几回床,也算是尽了咱们姐妹的本分了。”
“哈哈,姐姐说得在理。对了,姐姐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他睡得这么死沉死沉的,可得看看他又尿床了没,要是又尿了的话,老在湿呱呱的被褥沏着,可不把人给沏坏了么?”
说着,暖儿撩起张梦阳的被子来,朝下看了看,又探出手去在他的身下摸了一摸,而后松了口气道:“还好啦,这回倒是没有。只是脏兮兮的一股汗味儿可真难闻,我去烧锅热水给他茶洗身子,这样他还能睡得更舒服一些。”
一边说,暖儿一边从舱篷里爬了出去,拿一口不大的黑锅在湖中舀了半锅水,然后把锅蹲在了一个青石底座的小小炉灶上,接着便生火烧起水来。
李师师把这一切看在眼中,既是惊讶又是觉得自愧不如,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小丫头对待自己相公的关心,竟然一至于斯。她情不自禁地想道:“这会儿的他,身上有的怕不仅仅是汗味儿呢,他刚才尿了一次床,身上说不定还多多少少地沾染了些尿骚味儿!”
半锅水一会儿就被暖儿给烧了个滚开,她又从湖里面舀了些凉水兑到锅中,用手试了几次,觉得温热适中,便用一块粗麻布的汗巾子在水中清洗了一下,然后拧干,进来先是把张梦阳的头脸和脖颈擦拭了一过,而后又轻轻地撩起盖在张梦阳身上的被子,把他的胸腹、两臂以及四肢揩抹了个干干净净。
暖儿又对她说道:“对了姐姐,我刚才光顾着一顿瞎忙了,还没有请教姐姐的芳名该当如何称呼呢?真的是失礼得很,请姐姐千万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