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色已经不早啦,没办法,只能由这两个小童儿自己去祭奠。他们把祭礼摆好,倒上茶酒,烧了钱纸,恭恭敬敬地叩头。等所有仪式都完成后,就把那些祭祀用的家伙什撤下来,放进食盒里,抬起来后从坟后头的土山子那边走过去,也不等毛嘎嘎了,直接回寨去交令。
再说卢爷呀,看着小童儿哭得那么伤心,自己这口气就慢慢缓过来了。一阵冷风吹过,他悠悠地醒转过来,抬头一看,童儿他们都没了踪影。卢爷心里就琢磨开了:“五弟肯定是死了,四弟估计也活不了。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不能同生,情愿同死。现在我可等不了三弟和二弟了。” 他一抬眼瞧见对面有棵大树,正对着五爷的坟呢。卢爷立刻跑到树下,把刀解下来放在地上。
接着又把丝鸾带解下来,正巧这树有个斜曲的股叉,卢爷纵身一跃,把带子搭上去,挽了个死扣。然后跪着向神只祷告,朝着都城的方向拜谢皇帝给予的爵禄之恩,又谢过包拯的提拔之恩。接着对着逆水潭叫了两声四弟,对着坟前叫了两声五弟,对着陷空岛又叫了两声夫人,还呼喊着:“娇儿啊!卢方今生今世不能和你们相见了。” 说完就用手把带子一分,眼泪汪汪地说道:“苍天哪,苍天!我命休矣!” 这位大义士把脖子一套进带子,身子往下一沉,耳朵里顿时呼呼生风,心里就跟热油烹炸似的,眼睛一黑,手脚乱动乱踹,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忽然间耳朵里传来有人呼唤的声音,卢爷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两个人在面前蹲着。一个穿着蓝布裤袄,腰上系得紧紧的,脚蹬蓝布钞包靸鞋;另一个穿着青布裤袄,青布钞包靸鞋。一个是白脸面,身材修长;一个是黑脸面,粗眉大眼。两个人都没戴头巾,头发高高挽起。黑脸面的手里拿着一条木棍,眼前还放着一个包袱。卢爷心里琢磨着:“刚才我上吊,怎么这会儿我坐在这里呢?肯定是这两个人把我救下来了。” 卢爷赶紧问道:“二位,刚才我在这树上上吊,是你们把我救下来的吧?”
这两个人回答说:“是呀。您这么大年纪了,看着也不像穷苦之人,为啥要干这种傻事呢?” 卢爷长叹一口气说:“哎哟!二位要是救了我这一命,那可真是胜造七级浮图啊。实在是没办法呀,这阳世间没我立足之地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黑脸的人说:“你瞧,这个不是他吗?”
白脸面的人说:“对对,是他吧。老人家,刚才在山神庙您是不是救了个妇人呀?” 卢爷说:“不错,也是碰巧了。听见庙里有人呼救,我就把毛嘎嘎给捆上了。那个大嫂跑了,她是你们啥人呀?” 两个人说:“这个包袱是你的吧?” 卢爷说:“是我的。”
卢爷刚才在石头上坐着的时候,进庙救人,追出毛嘎嘎,又看见小童儿上祭,然后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哪还顾得上包袱呀。这包袱就被这两位给拾来了。
你说说这两位是谁呢?他们住在晨起望,靠打柴为生。一个姓路叫路彬,一个姓鲁叫鲁英,他们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因为路鲁氏差点被毛嘎嘎给玷污了,幸好遇到卢爷解围,她就逃回家去了。正好路彬和鲁英卖柴回家。
一听路鲁氏说了这事,路彬是个聪明人,能说会道的;鲁英呢,比较粗莽愚笨。鲁英就提着一条木棍,和路彬一起到山神庙去找毛嘎嘎,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在石头旁边看见个包袱,就拾起来,正准备回家呢,就碰到卢爷上吊。鲁英赶紧过去,把卢爷解下来,盘腿在卢爷耳边呼唤,卢爷这才悠悠地醒过来。
鲁英听姐姐说救她的人,和卢爷长得一样,连包袱都没错。他们俩就给卢爷行礼,称卢爷为恩公。卢爷问:“二位贵姓呀?” 一个人说:“我叫路彬。” 另一个人说:“我叫鲁英。”
卢爷又问:“那个大嫂是你们啥人呀?” 路爷说:“是我老婆。” 鲁爷说:“是我姐姐。” 两个人又问卢爷:“恩公贵姓呀?” 卢爷一开始还不想说。路爷多机灵呀,就说:“恩公有话就说,我们虽然离君山很近,可我们是大宋的子民,有啥话尽管说,没事的。恩公到底贵姓呀?” 卢爷说:“我姓卢,单名一个方字。” 路爷说:“莫非是陷空岛的卢大老爷?” 卢爷说:“正是。” 路爷说:“您到这儿干啥来了?” 卢爷说:“刚才你们不是说你们是大宋的子民嘛,我才敢告诉你们。颜查散大人把印信丢了,让贼人扔到逆水潭里了,我特意来捞印呢。” 鲁英一听就说:“啥?你捞!” 卢爷说:“不是我捞。我们来了三个人呢,有我二弟、四弟捞印,是我四弟下去捞。” 鲁爷说:“下去了没有?” 卢爷说:“下去了。” 鲁爷说:“那肯定淹死了。” 卢爷一听,心里一紧,说:“哎哟!” 只听 “磅(口叉)” 一声,路爷打了鲁英一巴掌,说:“你胡说啥呢!” 鲁英不服气地说:“下去就死。上回六月间,我们十几个人,就我水性好,他们拿绳子把我腰系上,几个人揪着绳子,我往水里一扎,被浪头一打,我就喝了两口水。幸亏他们拉得快,不然我就淹死了。” 路爷说:“四老爷那个水性能跟你一样吗?人家在御河里头捎过蟾,在高家晏治过水,还拿过吴泽呢。江海湖河沟壑池淀溪坑涧,无论多大的水,人家都不怕,何况这个潭呢。” 路爷又问卢爷四弟从哪儿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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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爷说:“从正西。” 路爷说:“那不行。真巧了,今天早晨,我们在上天梯下打柴的时候,看见他们在鹅头峰扔下去一样东西。正好太阳快出来的时候,黄澄澄的,还系着一块红绸子,扔下去了。我们当时还纳闷呢。你老人家这么一说,我才明白那是印。你老人家准备准备,咱们一路走,我给四老爷指一下方位。” 卢爷点点头,从树上把带子解下来,系在腰上,把刀挎起来,包袱拿起来,就往小神山走。
一边走着,路爷和鲁爷就问卢爷为啥要在这儿上吊。卢爷又问路爷和鲁爷:“刚才那个坟,是我五弟的坟吗?” 鲁爷刚要说话,路爷怕他说漏嘴,赶紧说:“那个坟不是五老爷的坟。我听说五老爷被捉了,他们劝降君山,五老爷不肯降。就假造了一个坟,暗地里有人守着呢。要是有人去祭墓,那肯定就被抓住了。五老爷不降,要是被捉的人降了,那就跟五老爷降了一样。这是钟雄的主意,你可别当真。” 会撒谎的人就是说得圆全。蒋爷说的话,卢爷还不怎么信呢;路爷这一撒谎,卢爷倒信以为真了。你说说路彬为啥撒谎呢?聪明人一看就明白。他想卢爷上吊肯定是因为五弟的事儿。鲁爷在旁边直发愣,他也不知道他姐丈是啥意思,又不让他说话。
走到上天梯的时候,鲁英说:“小猴,小猴。” 卢爷说:“不是小猴,是我们老四。” 路爷又打了鲁英一下。路爷还让卢爷喊 “别下去”。
你知道为啥不?四爷第一次下水的时候,自己穿上鱼皮靫,摘了头巾,拿尿胞皮儿罩住脑袋,藤子箍儿上有活螺丝,拧上两把牛耳尖刀,把自己的衣服包袱盖好,让二爷给他巡风。四爷扎进水里,被浪头一打,就觉得晕头转向的,不能随水乱转,就逆着水力往下坐水,那水寒冷透骨,不一会儿就筋疲力竭了。前面不是说逆水潭鹅毛都沉底嘛,难道说蒋平比鹅毛还轻?不是这么回事。这里面有个道理:这水是乱转的,不是鹅毛一到水里就沉下去,是转来转去转到中间,往下一旋,就旋到海眼里去了,所以鹅毛才沉底。蒋爷下水,他是活人呀,下水得知道水性。不管水怎么转,他也不顺着水走;要是顺着水转到中间,那就也旋到海眼里去了。就有一点,水太凉了,蒋爷受不了,坐了五六次水,在水里也没看见大人印信的影子。估计再坐两次水,就得被冻死了。蒋爷往上一翻上岸来,浑身直哆嗦。让二哥拿刀砍些柴,拿来火筒,点起火来,前后烤了半天,才觉得身体暖和点了,嘴里还说着:“利害呀!利害!” 二爷问:“看见印没有?”
四爷说:“没有,没有。再下去看看。” 二爷说:“不好,别下去了。”
四爷说:“不下去不行呀。” 这时候听见大爷喊:“别下去!” 四爷说:“哎呀,大哥一来,又该唠叨个没完了。” 说完一跃身,又扎进水里去了。大爷又喊:“不行了,四爷又下水了。”
三个人下了上天梯,来到逆水潭边,卢爷喊道:“二弟!我给你介绍两个朋友。” 二爷猛一回头,吓了一跳,问:“这两位是谁呀?”
卢爷就把自己的事儿说了一遍,也把路彬和鲁英的事儿说了一遍。二爷反倒跟路彬和鲁英道起谢来。卢爷又问二爷四弟捞印的事儿,二爷也把四弟捞印没找着的情况说了一遍。等了好一会儿,四爷上来了,又去烤火,暖和了半天。卢爷和路彬、鲁英见到四爷,把鹅头峰抛印的事儿说了一遍。蒋爷一听,说:“这可是天假其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