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昌侯有些愠怒,这怒意并非因为这两个丫头懈怠,而是这两个丫头在顾辰面前丢了人,他的神情越发冷肃:“大姑娘呢?”
这两个小丫头都是刚来不久的,没怎么见过安昌侯,更没跟他说过话,听到这把冷漠的声音,两个小丫头吓得魂飞魄散,声音抖的连不成句了:“回,回侯爷的话,姑娘,在,在内室。”
安昌侯深深的瞥了二人一眼,转头对顾辰道:“顾真人,里面请。”
这三间正房都不大,雪墙上空无一物,没有半点装饰。
屋子里摆了胡床食案,左右两架四折屏风隔出两间内室,一间是寝房,一间是书房。
包骋站在门口,几缕阳光落在门内,破旧青砖上的裂缝被照的纤毫毕现。
正中这间待客的屋子里不太明亮,到处都暗沉沉的染了一层灰,像是许久没有人动过这里的东西了。
从院子外头看,这里不像是姑娘的闺阁,可从屋子里看,这里就更不像姑娘的闺阁了。
靠东头的槅扇后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姑娘,再多吃一点,身子才能快点好起来。”
话音落下,却没有人答话,只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三个人进门半晌了,也没有刻意压着脚步,但屋里的人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没有半个人迎出来。
安昌侯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被丢光了,规矩都喂了狗了!
他脸黑如锅底的站在阳光里,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槅扇后头顿时传来“哐啷啷”一声重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槅扇后人影一闪,从里头急匆匆的走出个身穿绛紫色裙衫的婢女,说是婢女也不准确,她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年近四十的样子,发髻上没有半点装点,打扮的极为素净,见到安昌侯二人,脸色变了变,慌忙行礼:“婢子见过侯爷。”
安昌侯原本是要大发雷霆的,可是看到这个婢女,像是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了下来,满腔子的怒火转瞬化作一缕尴尬的青烟,不耐烦的问:“大姑娘呢?”
婢女不卑不亢道:“回侯爷的话,姑娘喝了药,刚躺下。”
听到这话,安昌侯更加不耐烦了,但当着外人,又不能不管,生硬的说出了关怀的话:“请了郎中瞧了吗?”
婢女的目光闪了闪,有些意外又有些戒备:“瞧过了,重新拟的方子煎的药。”
安昌侯嘟哝着:“一年到头药不离口,花了无数银子,还晦气!”
听到这话,婢女深深的看了安昌侯一眼,到底顾念着尊卑,只抿了抿唇,没有说出什么难听话。
包骋刚刚查问过府里的下人,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婢女,这个婢女名叫初十,正是那为数不多的在府里做了十年以上的下人中的一个。
他记得很清楚,初十是荣贞长公主的陪嫁宫女,当时荣贞长公主共带了八个陪嫁宫女,后来陆陆续续的嫁人,病亡,到荣贞长公主故去的时候,身边就剩下了两个陪嫁宫女,一个就是初十,给了安锦月,据初十说另一个叫初八,跟着安锦羽一起嫁进了安宁侯府。
包骋不动声色的看了安昌侯一眼,这初十是宫里出来的,是荣贞长公主的陪嫁,难怪敢给安昌侯脸色看,也难怪安昌侯明明气得要死,却又不敢发作。
该,这么个有异性没人性的爹,就该有人好好治治他。
被个婢女不软不硬的怼了几句,安昌侯脸上无光,急着想找补回来,才不管丢人不丢人呢,自顾自的对包骋抱怨不休:“包真人有所不知,自打大丫头的婚事没了,连累的她的母亲也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她自己的身子骨也不争气,一日日就这么躺着,真是,真是又晦气又费银子!”
包骋心头一动,这安昌侯故意把事情颠倒着说,把所有倒霉的事情都推到自己女儿身上,这得有多不喜欢这个女儿啊,怕不单单是晦气和费银子这么简单吧。
他微眯双眼,掐着手指,顺着安昌侯的意思开口:“是有些不大妥当。”
安昌侯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对待包骋更加慎重了,客气的都有些过分了:“那,真人,真人看,可能化解?”
包骋还没说话,槅扇里就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咳得十分的厉害,几乎咳得背过气去了。
那叫初十的慌忙跑进寝房,一叠声的惊呼:“大姑娘!大姑娘!”她的声音陡然尖利的撕裂开来:“大姑娘背过气去了!”
安昌侯身子未动,脸上划过转瞬即逝的慌乱,转头看了包骋一眼。
包骋也有些慌了,他没碰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踟蹰不前。
还是顾辰反应迅速,撩开悬在槅扇旁半旧的青色棉布帘子,疾步走了进去。
寝房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这股子酽浓的味道似乎是天长日久累积下来的,渗入到了这屋里的暖炕,被褥,案几深处,长风一掀,便无孔不入的四处渗透。
包骋终于回过神来,暗自唾弃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紧跟着顾辰的脚步走了进去,但他没往里走,只是站在槅扇便,撩开棉布帘子,冷眼看着初十捻熟的拿过白瓷阔口药碗,又从抽屉里取出个长颈白瓷瓶,倒了一丸药在碗里,用滚水化开。
酽浓的药味儿转瞬氤氲开来。
包骋不通医理,不懂脉象,更分辨不出药性,但他不懂的事情,有别人懂,他抬眼看了看顾辰,只见顾辰眉头微蹙,似乎在分辨着什么。
有人操心药的事情,包骋便开始留心别的事情。
暖炕上的被褥都是半旧的,浅色素面,没有半点花样。
被褥里有薄薄的起伏,一把干枯没有光泽的长发垂落在炕沿儿。
包骋目光下移,看到现在被褥间的那张脸。
常年不见阳光的脸上苍白无血,唇色发乌,额角细弱的青筋透过薄薄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安锦月不过二十五六岁,但看起来却已经是满目沧桑了。
顾辰也看到了安锦月的情形,不禁脚步一顿,他涉猎颇杂,懂得粗浅的医术,也知道脉息,虽然样样都不算精通,但一个人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他还是一摸就知的。
他缓步走过去,手搭在了安锦月的腕间,微眯双眼,切了个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