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雨,半点停歇的迹象都没有,这座不大的宅院里,平素鲜有人过来打扫,主屋的一扇窗户已经坏了许久了,这会儿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地叫唤着,很是扰人。
男人拧着眉头,明显多了几分不悦,就像是自家一直乖顺听话的小猫小狗出去玩了一天就被外面那些野猫野狗带坏了一般。
他有些失望地摇头,语气却仍然温和,“伶儿……你还是太天真了。她对你好是因为她自己在宋家的地位尴尬……你忘了当初她刚进门那会儿,连下人们都欺负她,除了你,她还能使唤谁?再看如今,她是不是明显已经不那么重视你了?伶儿,她是温家的大小姐,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不把咱们这些人当人看。”
伶儿微怔,恍惚间觉得,的确是这样没错。
最初的时候,秋菊走了,少夫人身边缺人,除了陪嫁过来的拾音,自己也是偶尔能近身伺候的人,小厨房里也都是她在采买打理。后来,鉴书来了,少夫人身边就不需要自己了,自己只负责小厨房的事情,倒也多了几分清闲,下人见着她,仍是客客气气叫一声伶儿丫头或者伶儿姑娘。
再后来,少夫人的膳食被桂婶接过去了,自己也就能帮着打打下手,只桂婶身边本就有熟悉的丫鬟婆子,自己站在旁边都显得笨拙,于是渐渐地……她又成了那个默默无闻的烧火丫头。
少夫人虽然仍是那般,但下人们的态度早就变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有所指,就好像在笑她曾经的痴人说梦般。
“伶儿……”男子见她咬着嘴角沉默,缓缓上前抬手抚过她的脸颊,粗糙的指腹停留在她的唇角,轻声哄着,“我是答应了你留她性命,我也交代了……但是你看,刀剑无眼,那些人性命都不保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这许多?如若她今日还活着,只怕死的就是你我了!伶儿……你舍得我去死吗?你的父母皆因宋家而死,你忘了是谁陪着你一路走来?不是她温家大小姐,是我呀,是我……你的司平哥哥!”
伶儿缓缓抬眼,目光落在这张委实不算英俊年轻的脸上,半晌,终是缓缓点了点头,软了声线,亦软了身子,“伶儿知道的……司平哥哥,我知你对我最好,也知你是为了帮我报仇。”
“你知道个屁!”大喝之下,门被重力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又反弹了回来,被大剌剌叉着腰的林木抬脚抵着。他看着屋内抱在一起的两人冷声嗤笑,“小爷我这辈子只听过认贼作父,倒是第一次真切见着认贼作夫的!好好活着的老子娘不要,非要去认个不知道哪里的死鬼供奉孝敬着,孙嬷嬷知道了都会恨不得将你塞回自己的肚子里去!还报仇……就你这敌我不分的脑子就别寻思报仇这么高深的玩意儿了!”
林小爷将这一整夜的担惊受怕、悔恨懊恼都凝聚在了这短短几句话里,说得那叫一个气势十足。话音都落了,对方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怀里的伶儿,猛地朝着后窗跳去。
只窗口探出一个脑袋,笑得温和又从容,好整以暇地打着招呼,“司副使,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哦,看起来还挺好的,这是你金屋藏娇的宅子吗?哟,有些小气了哇!中饱私囊那么多,就舍得给你的伶儿妹妹置办这么落败一宅子……啧啧,小姑娘不识人,殊不知,这男人啊!银子往何处使,心就在何处。”
被那猝不及防的一推推倒在地的伶儿面色煞白,她压根儿已经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怔怔看着门口的林木瞳孔都在震颤,他……什么意思?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脚步踉跄走到跟前,指尖死死掐着掌心,“你……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认贼作夫……什么叫孙嬷嬷将我塞回肚子里……”
林木这会儿看着她就心生厌恶,一把将人推开迈着二五八万的步子走进去,抬着下颌垂着眼角睨着个子比他矮了半个脑袋的司平,冷嗤,“市舶司副司使,司平大人……您买凶杀人、刺杀朝廷命官的事,如今也算证据确凿,还希望进了这牢狱之中您能将这些年做的恶一五一十的……好好交代清楚才是。”
“我、我做什么恶啦?我什么恶都没做!是她!”司平突然抬手一指门口的伶儿,梗着脖子狡辩,“是这小丫鬟勾引的我!她说宋家害她爹娘、她要借我的手报仇雪恨,她说少夫人将她弃若敝履,她要少夫人不得好死!对,都是这贱婢!”说到激动处,似乎连他自己都信了,激动地跳起来朝着一脸震惊的伶儿扑过去……
只是,人刚扑过去,衣领子就被林木拽住了。
林小爷着实好好地享受了一回仰仗身高优势俯瞰对方的快感,他一把将人脑袋摁了,冷嗤,“啧,抱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时候是伶儿妹妹、司平哥哥的,这会儿大难临头了,就是贱婢了?恪靖伯府的丫鬟犯了错,自然由我家主子来审判,何时由得你这小小市舶司副司使来指手画脚的了?你只需要交代你自己的罪行,若是副司使忘记了,小爷倒也可以提醒提醒你,比如说,这刘家胭脂铺里那些甲香、龙涎,都是哪里来的……还有,这刘麻子又被你弄去哪里了?”
“刘麻子?”对方明显一愣,不假思索地轻嗤着,“刘麻子去哪里了本副使怎么知道?”
他的脑袋之上,林木和姚云丰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个不大聪明的司副使,第一时间并不反驳甲香走私,偏偏下意识撇清了刘麻子的事情,看来,这刘麻子失踪同他没什么关系了……最大的嫌疑人还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姓甚名谁、只知脸色烧伤的姑娘。林木抬手一推,将人丢给了姚云丰,转身就走,出门之际,冲着门外候着的人摆摆手,“把人带回去,等候发落。”
伶儿脸色怔怔,跌坐在地,如丧考妣。
下了一整夜的雨,半点停歇的迹象都没有,这座不大的宅院里,平素鲜有人过来打扫,主屋的一扇窗户已经坏了许久了,这会儿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地叫唤着,很是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