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前的九州修仙界,在如今的历史教材上,被描绘成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深渊。仙历万余载,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太平年。九州大地,哪怕是近在灵山脚下的土地,也没有哪一年是可以不经动荡的。而每一次动荡,无论是正道战胜魔道,亦或是魔道反压了正道,结局几乎无一例外的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总结来说,旧仙历那万余年,就是亿万生灵在孽火中辗转求生的万余年。
对于亲历过旧仙历鼎盛之年的古修士王洛来说,历史教材中的种种故事,只能说……
说的都对!
在那个没有律法管束,天道不仁的时代,指望一群动辄就能移山填海的修行人能懂得“克制”,实在是一种奢望。而上位者的一个念头,往往就能决定亿万人的生死。
但其实在王洛看来,旧世最残酷的还不止于此。
对于今人来说,旧世最残酷之处在于,那是一個没有人情味的时代,哪怕强如血缘羁绊,在修行路上也不过是层温和的遮羞布,掀开后,所见尽是父子相残,夫妻反目。所谓家族,也不过是少数家族掌权者借以压榨旁系支脉的名目罢了。
虽然王洛记忆里的那二十余年,大部分时候他都过得滋润惬意,充分享受了同门之间的温暖情谊。但作为一个曾在真实的九州大陆行走游历过的正统修行人,王洛很清楚自己的经历没有任何代表性。
灵山以外的世界,是一个持续万余载的大争之世,九州虽大,却承载不起修行人那人人企望飞升的无穷欲念。修行人虽众,却构建不起如天庭一般稳固而有序的统治。于是修行所需的一切资源无不要争,争夺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这里面,实在没有人情的滋长空间。
很多时候,哪怕是与仙途绝缘的凡人,尚且能享受一番家庭天伦,但修行人却不能。凡间帝王会抱怨生在帝王家的种种冷酷无情,而修仙者的冷酷却又胜过帝王。
当然,那些真正立足顶端的修行人,可以游刃有余地享受世间的一切美好,亲情、友情、爱情……无不信手拈来。但何不食肉糜的论调,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反观新仙历时代,却完全走了相反的路子。来自大律法层面的约束,几乎是强行将亿万修行人——天资、性情、际遇各异的修行人,挤在一个颇为逼仄的盒子里,让他们不得不朝夕相对,和睦共处。于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情感也随之滋长,并反过来构成了这网络亿万生灵的社会构架的黏合剂和润滑剂。
时至今日,历经千年繁衍,仙盟文明已是一座巍峨壮观的摩天大厦,其阴影足以笼罩天之左的旧时代余孽,楼内的芸芸众生也尽可俯瞰前人。但大厦并非静止不动的雕塑,而是一台时时刻刻都在精密而高速运转的机械,一旦任何一个关节出现无法修复的错误,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导致这高楼大厦如昔日天庭一般坠落毁灭。
当然,如此巍峨高楼,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防御和修复机制,无论是守护仙盟的两代仙枯林首席,还是那些手捧谱匣玉瓶而兢兢业业的调律师们,以及无数运转其中的芸芸众生,都在以动态的方式维系着大厦的稳定。
但在王洛看来,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人情,才是这亿万人共同支撑的文明大厦得以稳固延续的核心所在。倘若人与人之间,没有了这超脱理性和利益之上的粘合与润滑,那么大厦几乎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所以,此毒非但不弱,反而精准犀利地瞄准了咱们的要害处。设计和运使此毒之人,无疑是此时茸城西行路上的最大阻碍。”
病床前,海青云眉头紧锁,一时默然。
他并没能完全跟上王洛的思维,作为一个自小就浸润在人情世故中的现代人,他很难对王洛这番“危言耸听之词”有特别深的共鸣。但眼看着自家的女儿女婿,两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已经因这无名荒毒,一个身败名裂,一个心碎肠断……而余波不止,更引得前线人心惶惶。
实在由不得他不信了。
而在接受了王洛的观点后,海青云尝试打开思路,很快有了些许想法。
“山主,我虽然暂时还没办法帮你琢磨到这荒毒的本质,但……既然山主认为这一切都是因荒毒而起,我想,不妨试一味禁药,以毒攻毒,虽然不能治本,或许可以治标。”
王洛神情一振:“治标就足够好了,治本的良方,实在不行可以去荒原上寻,抓到那幕后黑手严加鞭笞,总能拷打出答案……但现阶段至少要有个能迅速稳固后方的手段。”
海青云沉吟了一下,说道:“山主应该知道,当今仙盟是严禁以术法强行洗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