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田成说道:“刚刚杨五逸有承诺过你任何事吗?他只是口头表达了对你安心守土几十年的佩服,可有明确说过要让你在流岩城再任几十年的城大王?相反,他最后一句话,是在质问你:你一个太平城主,从哪里结识了能格杀星军校尉的豪侠!?像伱这样的人,谁还敢留你继续在流岩城经营?”
夏侯鹰闻言错愕:“这……显而易见吧?”
此时,就听拓跋田成又说:“何况,对于任何一个踏足官场的人来说,企图偏居一隅都是可笑的。如果真的有一天,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到了你面前,那一定是陷阱无疑!嘿嘿,当初书院把我推荐来桑郡时,那么多德高望重之人,纷纷告诉我桑郡的美好安逸,许诺给我大好前程。结果呢?他们不过是想……呃……”
拓跋田成自是不敢说有……或者说,他现在完全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了。
黎奉仙则冷笑着补充道:“呵呵,他们不过是想给边郡那不安分的疯狗丢一块狗粮,试探他是否养成了吃饲料的习性罢了……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这些年我可有因为你实话实说惩罚过你?”
拓跋田成嗤笑之后,见黎奉仙不予阻止,顿时备受鼓舞,大声说道:“夏侯城主,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如今你上了这张酒桌,就断没有回头路可走,无论杨五逸嘴上如何说,他事后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你置身事外?政治斗争一旦加入进去,就是不死不休,想要急流勇退,那就等于将斩首的签子主动插到了脖子后面!”
黎奉仙摇摇头,也无意再去嗤笑夏侯鹰的稚嫩,径直报出了答案:“因为在谈判桌上,先提要求的一方,就落了下乘。”
夏侯鹰沉默片刻,恍然:“的确如此,我去集市上买东西时,若主动看上某个玩意,出言询价,往往就要被摊主敲上一笔。而若是某摊贩主动叫卖,甚至雇人上街拉客……最后就有可能拿到好价。”
拓跋田成闻言冷笑:“那是你没遇到上街做局仙人跳的……”
<div class="contentadv"> 黎奉仙却认可了夏侯鹰的说辞:“道理大体是这样没错,所以杨五逸才故意不提要求,只许诺条件。他是整个北境最擅长谈判的高手,而他最爱用的招数……就是以诚待人,后发制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一股阴冷的煞气不由就弥漫开来……这股煞气是如此浓烈,以至于拓跋田成这堂堂书院教授终于按捺不住,当场释放出来。
不过,也是拜这丑陋的释放所赐,黎奉仙才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自嘲地摇了摇头后,便挥手示意拓跋田成出去洗漱更衣,而后收敛了自己的戾气,向王洛拱手致歉。
“抱歉,想起当年的旧事,有些情绪失控。杨五逸此人,最擅长这种以退为进的谈判手法,尤其在掌握优势资源的时候,往往令人无从抗拒。我在繁城时,就是被他用这一招摸清了虚实,而我那些盟友也是在他的巧妙运作下各自倒戈。我这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因此即便是时隔几十年的旧怨,每当回忆起来,依然让我……愤懑难平。”
王洛点点头:“无需解释太多,谈判桌上的道理,我当然明白。今日应对杨五逸这招以诚待人,你的反应就很不错。”
“呵……”黎奉仙又是自嘲地摇了摇头,“与上使的手段相比,在下的表演却是献丑了。”
所谓谈判,本质上既是利益之争,也是礼仪之争,更是话术之争。谈判桌就如同一个独立的战场,在这片战场上,言辞不够犀利、洞察不够敏锐、脸皮不够厚实的人,往往是占着道理,却被人用言辞挤兑最终输掉了利益。
而杨五逸今日的所为,就几乎是一次完美的试探。表面看他是姿态从容地对众人诱之以利,但若是真有人在此期间表现出急切的姿态,甚至主动问询有关情形,就等于立刻暴露出了自身的明确诉求。
而通过观察各人的诉求,杨五逸也就不难判断出这酒桌上众人的实际立场,又是因为什么才临时结成同盟,以及同盟中的突破点在哪里。
此外,他的姿态越是坦诚,反而越是让对方越难以提出过于苛刻的条件。当然,若是黎奉仙执意不顾礼节,强行索要某物,那就等于是直接暴露出弱点所在了。杨五逸当然可以满口答应下来,但后续会针对这个弱点作怎样的布局,就完全是不可控的风险了。
如今王洛等人的核心诉求,是要让太后一党打开东都屏障,让他们一行人能手持印星宝玉,越过十万大军,走到牵星台下,伺机救出国师张进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