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位老者,那人年纪虽大,却身形矫健,步履稳重,一身雪白染金丝的长袍,即便已洗的褪色,仍有不凡气,而腹中一颗金丹在这边陲小镇更显得颇为瞩目。
马常薛下意识吞咽,神经更是全面紧绷……比他对上顶头上司还要紧张。
因为顶头上司最多扣他俸禄津贴,但面前这位老人,却是谁也说不准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在明泰郡,不要招惹大胜观,这是在本地已经流传了数百年的铁律。即便在大胜观主意外身殒,而大胜观群龙无首之时,也是如此。
或者不如说,正因为如今大胜观群龙无首,才更不能得罪这些基层的“香主”。因为有于宫压制时,大胜观尚且是个温和向善的组织,各地信众都还循规蹈矩。但如今没了于宫,各地香堂都在伺机待发,观中诸多豪杰,野心如野火一般暗自蔓延。
而眼前这位须发花白却身形壮硕的老人阴十全,正是马常薛所熟知的心怀野火的人之一。别看他只是主理本镇香堂的香主,信徒不过几百……但即便是理论上管辖上万百姓、腰挂官印的老爷,也不如这位老香主来得更有权势。
所以马常薛听到对方呼唤,立刻低头哈腰,陪笑道:“阴老爷子,您说。”
阴十全叹息一声,说道:“我想说什么,其实你应该知道,你也是在这个镇子长大的。你去进城赶考时,还是我组织乡亲们为你送行……”
马常薛只听得瞬间头大,但也只能赔笑:“阴老爷子说的没错,乡亲们对我的厚爱,小马一生不忘。”
“也犯不着说那么多虚话,如今你是官,我们是民,照理说该是你对我们训话。但有些事,实在是你们官府的人,做得太过了……这明泰郡,是咱们明泰人自六百多年前,于蛮荒中披荆斩棘,一寸一寸耕种来的土地。如今你们却要在这上面立下仙盟的标记,这般作为,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因仙盟而死的大胜观人吗!?”
听到这個问题,马常薛就不由头疼,更知道此事已经无可挽回。
在朝廷内部,乃至繁城等地,大胜观主于宫的死是有明确定性的——自取灭亡。但在明泰郡,纵是新君甘奉仙那般人物,也不敢冒着全郡造反的风险,将真相公之于众。而当然朝廷又不可能官方下场编织谎言,所以于宫的死,在西方数郡尤其是明泰郡,就成了一件任人评说的事。
所谓任人评说,本质上自然就成了任大胜观评说。而在大胜观的人看来,观主只可能是死于奸贼谋害,而现如今新恒最大的奸贼,无疑就是那群挟盟自重,将仙盟利益置于新恒利益之上的叛徒!
对此,马常薛也只能基于职责所在,徒劳辩解道:“阴老爷子,伱的观点我也很认同,但至少那几个郡城来的年轻人是无辜的……”
阴十全冷笑一声:“无辜?无知或许有,无辜恐怕未必!我先不说他们带着仙盟来的异端邪宝,突然跑到咱们镇上,要在此地树立什么十方明镜,转播仙盟的节目。有乡亲不忿,上前理论,他们可是率先出手伤人,凶狠得很啊!”
说着,他向后一努嘴,顿时有个衣衫破烂的青皮中年一路哎哟哎哟地蹒跚而来。
一出场,他就语调极尽浮夸地喊道:“阴老爷子,您可千万要给小的做主啊,小的当时就是好奇上前询问,结果那个女娃子不光用耳光打我,还要拔剑出来砍我!要不是乡亲们相助及时,我怕是要被那小娘皮当场害死了!”
之后,他还待再说,但阴十全一摆手,便有两个壮汉将那青皮强行搀扶了下去。
而马常薛此时则是只想要笑出来。
阴老爷子,您可真是做戏做全套啊,就连牛二这种鸡鸣狗盗的下三滥,您都舍得拿来当演员,观主一死,如今大胜观的残部们是真的百无禁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