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袁述之没能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连家里的房子也顶了出去,跑到庙里与和尚搭铺,据说还被和尚“弄了屁股”。茶居里的客人也常拿这个打趣他。袁述之倒也从不出恶言,干笑几声便掩饰过去了。
他不会营生,因为没进学,想当个教书匠都无人问津。只好在街头摆了“代写书信”,替人写书信、契约,收几个小钱过活,换一碗饭吃。日子过得窘怕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为无家无业,袁述之差不多就是以茶居为家。他的洗脸手巾什么的都是寄存在茶居中的,每日从庙里出来,先来茶居洗漱——这里水火方便,本街道上的老茶客多半如此。早晚两餐也多在茶居中解决。自然,以他的收入,要正儿八经的叫一碟子糯米鸡是不成的,多半是要一壶茶,就着街面上买来得烧饼。偶尔今日出息好,叫一碗猪红粥来配烧饼便是打牙祭了。
虽说他日子困窘,时不时在茶居要赊欠几十文上百文的,然而信用却是不差,记在粉板上的账,不出一月,定然还清。所以他姐夫对他也还算客气,只要生意不是特别忙,总让他占个座。
不过这次他挂账的日子却长了许多,不过前阶段是闹鼠疫,这也算是情有可原。鼠疫戒严结束之后,亦不见他来店里洗漱饮茶,大伙都猜他多半是已经死了。这鼠疫前欠下的七十文钱也就没了指望。
老何是这里的老企堂,从学徒开始到现在干了快三十年了,他道:“今儿上午他来过了,腿有些瘸,人还算精神。到店里便还了账。”
“传了场瘟,却把腿给弄瘸了,这倒是奇事!”有茶客评点道。
另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是被打瘸了腿。”
众人都发出个“哦!”字。
“这老袁平日里倒还谨慎,这回传瘟,全城都没生计。他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人,实在饿得没法,竟去偷!偷也就罢了,居然偷到了莫容新老爷的府上!”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书院的管事莫老爷堪称广州一霸。虽说澳洲人来了之后他的气焰大不如前,到底积威犹存。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听说藤条子都打断了——这老袁是过五十的人了,又向来吃不饱饭,哪里经得起这番苦打?听闻是伤了筋骨。还是他寄居的庙里的和尚念旧,把他接去养伤,这才算是捡回一条命!”
“啧啧,我看和尚不是念‘旧’,而是念‘旧情’吧。”
茶居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连空气都快活起来。
“即打伤了腿,怎么又有钱了?”
“说来也是巧合,”那茶客说起别人的事来津津有味,“老袁和阿贵是老相识——阿贵你们知道吗?”
“知道!原是个打短工的!经常给钟老爷家干打杂。后来听说调戏了钟老爷家的女仆,给赶了出来。”
阿贵,曾卷自然是认识的,自从李子玉当上了警察,阿贵简直成了他的影子,出入形影不离,还租了他家的房子住,每天空下来便给李家干杂活,简直是李子玉家的杂役一般。
听到众人议论,曾卷竖起来耳朵,想听一听他的所作所为:李子玉去临高培训了,万一阿贵作出什么坏事来,可是会大大的牵累到他。
“他如今给澳洲人当上警察啦!听说又立了功,抖起来了……”
“这人窝窝囊囊,半天放不出一个屁,连话都说不囫囵。”
“这话你现在可少说,他话说不囫囵,棍子抡得可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