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量

判官 木苏里 3387 字 6个月前

闻时居然做了个梦。

在笼里做梦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意志力和防备心稍弱一些,就极其容易受到笼主干扰,陷入编造出来的梦境里

会误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在梦里过着另一种人生。

敏感一些的会在某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算能挣扎着醒来也会吓个半死。不敏感的会把梦当做真实,再也出不来。就算笼解了也会落得一个疯疯癫癫的结果。

好在闻时梦到的是自己。

梦里的他年纪依然不大因为视角还是很低也就跟桌子一般高。

那间屋子的布置并不特别。就是一张茶案一张榻,茶案上有一盏油灯榻前搁着垫脚凳。角落立着一只方正的木柜,柜边吊着一根细细的枯枝。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干干净净。

唯一特别的是屋里有股天然的松木香安安静静地浮着很淡。但闻时嗅到的那一瞬便知道,他又见到了松云山。

这也不仅仅是一段梦,是忽然而至的陈年往事。

很奇怪他最近梦到往事的频率有点高明明之前那么多年都没能想起一分一毫,为什么?是有什么诱因么?

这是彻底入梦前的最后一刻闻时脑中闪过的念头。

那是多年以前的某一场长夜。

夜里的松云山巅很冷,即便山下已经早早入了夏、换了草席山上的凉气依然足够让人揣着手打哆嗦。

在那种凉意之下裹一床不薄不厚的干净被褥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暖和,其实应该很容易犯困的。但闻时就是睡不着,因为白天跟着尘不到入了一个笼。

小时候的闻时胆子其实很小,跟后来判若两人。但碍于他喜欢绷着脸,难过了或是害怕了都打死不说,所以常人很难看出来。

钟思、卜宁他们虽然略长几岁,却是资深的受骗者,哪怕后来各自成年,也都始终以为他们那个最年轻却最冷静的师弟,从小就是狠角色,胆子比天大,生来就干这行的。

那天的笼,钟思他们其实也去了。笼本身并不算很麻烦,足够这帮小弟子们学到东西,又不至于落入什么危险境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吵闹。

因为笼里有几处地方魑魅魍魉齐聚,让这帮小弟子们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恶鬼,吓得他们全然忘了平日里学的“君子端方”,吱哇叫唤,像一群被夹了尾巴的小田鼠。

唯一没出声也没乱窜的,就是闻时。他始终跟在尘不到身后,听着尘不到所说的话,偶尔闷闷地点一下头。

恶鬼头颅滚到脚边,他也只是抿一下唇,像是怕沾到衣服一般后撤半步,然后把那玩意儿踢开。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对小时候的钟思、卜宁他们来说,相当震撼。

小孩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很简单觉得谁不好就不喜欢谁。觉得谁厉害,又会瞬间倒戈,尽弃前嫌。

于是在那个笼里,他们对闻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出了笼后,他们又聊这个胆子奇大的师弟聊到了夜深。因为怕做噩梦,钟思他们把被褥抱到了一起,一边说着“师弟肯定睡得很香”,一边挤作一团。

殊不知他们梦都做两轮了,那个“胆子奇大”的师弟还在山顶睁着乌漆漆的眼睛。

他把自己卷裹在被褥里,因为身上没什么肉,侧蜷着就只有一小团,像个蚕蛹。蚕蛹就这么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根悬吊在柜边的枯枝。

因为枯枝上站着这屋里第二个活物半个巴掌大的金翅大鹏。

闻时的眼珠很黑,小孩的眼睫又总是深浓稠密,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谁,总有种幽幽的感觉。金翅大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雪人这么看着。

于是闻时不动,老毛就不敢动。

他不转眼,老毛也不敢转眼。

就这么盯了一个时辰,老毛不行了,怀疑这小孩儿在熬鹰。

茶案上的油灯一直没熄,明黄色的一豆火安安静静地燃着,映在闻时的眼睛里,像松云山坳里明净的湖塘。

老毛作为一只很厉害的傀,忽然福至心灵,觉得雪人之所以这么熬它,是因为这天晚上油灯忘记灭了,照着眼睛睡不着。夜里凉气深重,他怕冷,又不想出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