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完,众人纷纷点头应和道:“老爷子果然大义。”
张正初朝他们拱了拱手,没再说什么。
于是那几个年轻人上了车,很快绕去了距离村镇稍远的其他停车点。
直到这时,张正初才给周煦拨了那通电话,告诉他:“我们到了。”
电话一挂,他就着阿齐给所有人放出了信号——下阵石。
那一刻,那些停留在加油站、休息处或是路边的各家小辈从车上下来,在人影稀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对应着天星四象掐准位置,埋下了阵石。
那些阵石在黄土之下泛起微光,又湮于夜色,像路边最普通的东西。
但懂的人都知道,这些阵石布好的瞬间,一个大阵正沿着他们围箍的那个村镇徐徐落下,将整个村镇以及村镇里的人包纳进去。
村口那些家主镇着的地方,就是阵眼。
大阵落成,村镇里的风有微微的变向。
有几家狗突然叫了起来,夜半深更扰人清梦。但又很快安静下来,呜呜着重新趴地睡了过去。
狗叫的同时,陆家二楼第一个房间里,张雅临猛地睁开眼睛。
他从沙发上一骨碌翻坐起来,伸手撩了一下窗缝里溜进来的风。他刚想叫醒张岚,就发现他姐已经醒了,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边,跟他是一样的动作。
“这是……”张岚敏锐地捻了捻手指,叫道:“完了,大家伙,一个人可布不来,别是老爷子坐不住,直接带着人冲过来了吧?!”
张雅临显然跟她想到了一样的东西,脸色变得极差。
他们深知,在几个老祖宗面前搞伪装是最蠢的事情,多此一举。所以思来想去,决定前半夜老老实实睡觉,等后半夜几个老祖也歇下了,再趁着那点时间差,开一道阵门直接回本家。
他们毕竟跟几个老祖没有深仇大恨,也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威胁。以那几位的性格,就算发现他们跑了,要追,也不会追得多谨慎认真。那个时间够他们回本家报信、说清原委了。
但他们没想到一向稳得住的老爷子,这次居然半夜就杀过来了。
这真是最紧的算计,最坏的时机。
姐弟俩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破门而出。
他们直冲下楼的时候,看到了谢问、闻时他们走往村口的背影。
要死……
姐弟俩脑中“嗡”地蹦出这两个字。
张正初他们以为,自己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周煦。毕竟他是收接电话的那个,作为带路者再正常不过。
又或者,会是某个陌生而僵硬的村夫。那应该是卜宁老祖暂时栖息的躯壳,论身份地位,走在最前面也正常。
但当他们坐镇于阵眼之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前路时,最先看到的既不是周煦,也不是陌生村夫,而是——
“谢问……”
脱口叫出这个名字的是跟着张家大部队过来的张碧灵,她作为张家边缘化的小人物,在一众同辈子弟里毫无存在感。
只在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被短暂地关注了一下。
但那些目光下一秒就转回到了来人身上。
在场的各家家主几乎没人跟谢问打过交道,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知道他母亲跟张家之间的渊源,更知道……他是个被名谱图直接除名的人,早早就被轰出了判官的队伍。
还是个体质稀烂的病秧子。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看见谢问。
看着他个头高高,步履从容,披裹着夜色而来,在风里虚握着拳抵着鼻尖咳了几声,又转头看向众人,远远就笑了一下。
笑意有没有到眼睛里,没人看得清,只听见他没费力气,朝荒野虚空处扫看了一圈,嗓音低而模糊地说了一句:“好大的阵仗。”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白色棉线瞬间窜开,带着凌厉如刀割般的破风之声,直射向东南西北不同方位。
那些线在傀师强劲的灵神操控下,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像一张骤然张开的巨网,每一根线都隐没于千倾之外的天际和荒野。
留守于各处的年轻一辈见到了相似的一幕——
他们近乎茫然地听着风声呼啸而至,力贯千钧,直直砸落在地,迸溅起碎石和泥沙。
等他们恍然回神,就看见一道细白长线不知从何而来,深深地钉在埋着阵石的黄土间。
这群年轻人不知傀线来处,但坐镇于阵眼的那帮家住们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看见一个人破开夜色而来,站在跟谢问并肩的地方。他个子同样高挑,皮肤白得在夜里都泛着冷冷的色调,眸光顺着长而薄的眼皮投落下来,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好像压着极为深重的嫌恶和不快。
那些通天彻地铺开如巨网的傀线,就缠在他低垂的手指上。
他缠得不守章法,却有种凌乱的美感。
十指猝然一收,包裹着村镇和旷野的大阵便“嗡”地震颤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