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鹤归蓬莱(4)

囚绿 宴青山 3339 字 6个月前

怀洲却抬眼,直接道:“你若是来查闹鬼一事,我可以告诉你,是我做的。你把我带走也好,怎么着都行。但请宽限我两日。”

“啊?!”绿央这下没控制住,居然有这么坦诚的人?上来就直接承认了?这算什么,怎么都不按话本子上的套路走啊?不得周旋上几个回合?不会又让我动动嘴皮子就解决了吧,这笔记咋写啊?

绿央挥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问:“这……怀洲可愿解释一番?”

“没什么好解释的。很简单,那鬼魂是我招来的。我只是想再见见他,只需两日就彻底成了……”

绿央道:“他可是指,那位服毒自尽的公子?”

怀洲似是想起了悲伤之事,微微垂头,道:“恩,我与雁汀,原本是该一起走的。”

陆怀洲与周雁汀,是年少相识的竹马之谊。

陆、周两家都不过是代州栖霞城中的普通人家。幼时两家相邻,周雁汀比陆怀洲小两岁,总是跟在怀洲后面。两人一起滚泥潭、捣鸟窝,穿一条裤子、吃同一根糖串长大。

周雁汀十岁,陆怀洲十二岁那年,陆家遭了巨变。陆怀洲的父亲,往晋州做了一趟生意回来,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陆怀洲也想不明白原本宽厚老实的父亲,为何会变得喜怒无常。

原是在晋州之时,陆父与商人来往却沾上了一种叫龙散的东西,吃一次便上瘾,不吃就犹如百爪挠心、万蚁蚀骨。陆父一介普通人,哪里受得住。

家中银钱再也留不住,陆父不顾幼儿弱妻,家中能变卖的全都变卖了,只为了换一小包龙散解瘾。吃完后再没有那种蚀骨灼心之痛,但却会狂性大发,陆怀洲和母亲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每次陆父发狂之时,周雁汀就会带陆怀洲躲到一处芦苇荡中。周雁汀那时尚小,却每每都握紧了陆怀洲的手,说下会快快长大保护怀洲的誓言。两个年少的人儿,各自把对方当作信仰,枕着希望在芦苇荡度过了一个个难捱的寒夜。

半年之后,陆父终于把自己吃死了。

那日几个大汉抬着一具尸体进了陆家,白布之下是陆父干瘪的尸体,仿佛只有一层皮裹在那骨头之上,成为了陆怀洲今后数年的噩梦。

陆父撒手归西,却留了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债务给孤儿寡母,全都是他一包一包龙散吃出来的。

陆家早已被陆父吃空,拿什么还债?陆怀洲和母亲,就成为了唯一值钱的物件。

等到周雁汀和父母探亲归来,只有一座空荡荡的院子在等他。

周雁汀翻遍了那个破烂的房子,只在院中那棵泡桐之下,挖出一张纸条。

上书:雁汀偶相逢,却道离恨匆匆。山海无归期,我心亦无休。

陆怀洲和母亲辗转被卖了许多地方,小厮、奴仆什么都做过。

在生活的蹉跎和心理的折磨之下,不过三年,陆母也撒手人寰,留陆怀洲一个人被接着转卖。

那时陆怀洲渐渐长开了,显露出好看来,毫无疑问地被勾栏院相中。他看着软,性子却烈,如何也只肯做个清倌,由此也吃了不少苦头,那些年也只有他那张脸上没有伤。

在这般情况下,陆怀洲兜兜转转被卖进了艳鸳楼。

陆怀洲流离七年,周雁汀找了他七年。

周雁汀不是傻子,知道怀洲这样的人最后会流落至什么地方。小时就向大人和贩子打听,到大了就自己循着踪迹去各个城中的勾栏院找。

春日的晚上,芝兰玉树的周雁汀站在在沐贞巷正中,伸手去接被春风吹散的桃花。抬眼,就对上了二楼一双满含忧思的剪水秋瞳。

那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就消失了一般。周雁汀眼中蒙上了雾气,他张张嘴,无声地喊了两字。

“怀洲。”

二楼的人几乎是在同一刻,撒手掉了下来。

周雁汀多年来习武,也练得身强体壮臂力惊人,陆怀洲多年受磋磨,身量虽轻,但到底是从二楼跌下来的。两人倒了在长街上,引来人们驻足观看。

周雁汀后背重重撞在石板路上,左手臂脱臼。但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便抱着怀中的人一直没有动。

兰姐以为当红清倌要私奔,大喊大叫地冲出来。但地上抱着的两人全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陆怀洲脸埋在雁汀的颈窝,还是如小时候一样的青草味道。

“终于见到你了。”

重逢会在一瞬间将多年等待的苦痛消除,却无法把未来的路照亮。

周雁汀想要赎回陆怀洲的卖身契。他凑够了银钱,却得到了父母的以死相逼。

周家二老对陆家以前的事情门儿清,也可怜陆怀洲身世。但若要因为这些怜悯让儿子自毁一生,一辈子背上贪恋妓子的辱名,他二人也是断不会同意的。

周雁汀走投无路,陆怀洲也赶他走。可是他哪能不知道怀洲的心思。

于是从异域商人手中,买到一包无色无味让人不觉痛苦的毒药。他哀求着,终于见到了陆怀洲。

周雁汀不管对方故作的冷脸,依然言笑晏晏地跟陆怀洲说话。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说起这些年如何找他,又掏出积攒的银钱,叫陆怀洲赎身。

陆怀洲太了解周雁汀了,当即就觉查出来。那包药被他从爱人怀中扯出,撒了一桌子。

陆怀洲很久没哭过了,但那一刻他终于不忍,哭着抓了洒出的药粉往嘴里塞。

他说:“雁汀,别丢下我一个人。”

周雁汀抱着他,再没有撒手。

再往后的事情,绿央已经从兰姐嘴里知晓了,她道:“那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