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蛮坐在了曹虎儿的榻边娓娓道来,神情开始变得柔和,不再严厉,也不再凛冽,只是像从前将这位幼子放在肩头扛起讲述自己这一生金戈铁马的记忆时一样。声色沧桑却又饱含温暖:
“这北岸山算个屁,当初和先帝爷南下晋阳,先帝选了你爹我去阻拦朝廷的援军,问你爹我要多少兵马才能挡住朝廷的七万大军,我说五千人就够了,被先帝骂了两句,给了一万人,当初咱们手下一共也就五万从北宁城带来的兵马,拿了一万人,你爹怎么好意思,就想着算了,给先帝再留两千,只带了八千人”
“领兵打仗也能这么讨价还价?”曹虎儿有些不解,尽管这样的故事听了很多遍,但第一次听到曹蛮讲晋阳的事,他也听得格外仔细。
“你不懂,知道先帝起兵,北地是闻风而降,可是真到晋阳城下,发现晋王司马柏是个硬茬子,人家就都缩起头来,要兵没有,要粮没有,只有那颗对前朝也不值钱的忠心”
听到曹蛮讲到了司马柏,曹虎儿也提起了兴致,追问道:“大奉的晋王殿下?是那个差点让先帝在晋阳城下大败那个?”
曹蛮从身侧的盆子里将沾湿的帕子取来,擦去了曹虎儿因为身躯肥大和酷热而带来的满头大汗:“不是差点,是已经大败了,你爹这辈子没瞧得上几个前朝司马家的人,可留守晋阳那个司马柏的确是个好汉,在晋阳奏大奉太宗皇帝的《秦王破阵乐》,城门三易其手都又夺了去,连先帝都是在晋阳城下大败一场。唉,这说远了,知道晋阳一战关系北地,大奉的朝廷也将洛阳各地兵马悉数调去,就是你爹我,用了八千人拦住了他们七万人马,也全靠扯谎不要脸面的大奉朝廷说是二十万人,成全了你爹的名声”
“哈哈哈,七万人也很多啊,爹是怎么赢的?”
“还能怎么赢?提着大刀就往人多的地方冲,你爹我当时冲阵可是无人能挡,朝廷的几拨人马又是分头送上门来,一个个都被咱送去见了阎王,一战得兵三万,也就是你爹日后追随先帝打天下的本钱。这么些年,陛下和咱们家的香火情早该尽了,等我这把老骨头一走,你们和邓老哥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又有什么差别,虎儿啊,若是爹走了,这天下你还能仰仗谁?”
曹蛮对这位数出的幼稚不可谓不喜欢,可便是再喜欢,护国公的爵位也定然轮不到曹虎儿头上,邓彦走后定国公府的般般境遇曹蛮没有亲见也有所耳闻,只怕日后仅位列镇国公之下的定护两公要站到姜楷这个毛头小子身后去。这也让曹蛮不得不在人生的最后一次出征时,去想一些本不该想的事。
“若是爹爹走了,我就去凉州找姐夫,姐夫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跟着姐夫去西域打仗,好男儿本就该在沙场建功立业,松哥儿和我送耀哥儿出征的时候就和我们说了。虎儿要自己去立功,日后让陛下给虎儿封侯”
“哈哈哈,你个傻小子怎么就能封侯?”曹蛮笑得有些快意,但是很快又收敛了下去,严肃地说道:“朝廷定然不会让藩王久掌兵权,当初的鲁王,如今的晋王,只怕等北伐一过,陛下就该腾出手来削藩了”
“那虎儿就去给爹守墓,哥哥喜欢虎儿,一口饭总是少不了虎儿的”
曹蛮又是一巴掌拍在曹虎儿的大头之上:“你个没出息的,你爹我要配享太庙,附葬阳陵,你可别去让我那帮老哥儿笑话我曹蛮的儿子不成器”
“那虎儿该怎么办?”
一声疑问让曹蛮低下了头,良久之后方才缓缓抬起,呆呆地说:“你怎么办,只有天知道咯”父子俩不知为何突然就各自安静了下去,如今的曹蛮做不到往返阵中直杀中军取上将人头,也做不到让承平日久的警觉兵马追随他一日转战百里。
这些年久居长安,除了困卧病榻之时,他素来是弓马不辍,就是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丢了这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但这一次,从未忧心过前程的曹蛮也不得不忧心西面而来的朝廷援军究竟要何日到达。
当初是他拦住了大奉朝廷援救晋阳的兵马才使得先帝得以重整旗鼓在晋阳城先败后胜,生生逼死了司马柏,而如今,又恰恰是来自晋阳的兵马将他团团围住,等待朝廷援救的兵马又恰恰是这位用晋阳一战扬名立万的护国公。
冥冥中的天意与巧合,让曹蛮在眼下的年纪难免胡思乱想。曹蛮渐渐想得出神,趴在榻上的曹虎儿提醒了一句方才回过神来:“爹,等打完这一仗,爹就不要打仗了好不好?”
“怎么了?”
“爹老了,这些仗让虎儿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