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出城

令人惶恐不安的议事在杨景在决断之后很快散去,坊间传闻病入膏肓的杨景,此时并没有显得太过垂垂老矣,在杨智亲口告诉他以前,他已经知道了杨复远和独孤家的余孽勾结破连城而入,朝廷连战连败,所谓“奉诏锄逆”的八万大军逼近陈桥镇的消息。

在陈和的服侍下,当自以为可以在陈桥之前平定一切的太子殿下惴惴不安地跪在甘露殿外时,杨景也没有丝毫的慌乱,作为天下之主,他从来就不该与慌乱二字沾上边际,作为长安城里如今万民信念的寄托,他也没有慌乱。

问诏入大内甘露殿的重臣来时已经看到了这些时日监国理政的太子顶着额头硕大的汗珠跪在殿下,也就应声跪在了杨智身后,没有人敢造声,也没有人敢僭越先于杨智走进殿内。而杨景则是在御榻之上,等陈和久违的替他打理好一头白发后,才召见了众人。

杨景已经许多年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二十年前那场赵家覆亡之祸里,看着看着心爱之人在先皇命人送来的白绫与毒酒中选择,他已经习惯了如履薄冰的滋味,安心地做了十几年的磨刀石。等到坐上龙椅,杨景方才无不惊奇地发现,那个位置,迎面而来的风愈大,脚下走的路更为艰险,他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父皇,也原谅了自己的父皇。

众人散去,杨智则是拿起杨景早已准备好的密诏出了宫,内阁诸臣唯有王太岳被杨景留在了甘露殿里,亲自赐食。

桌上的饭菜没有宫外之人所传的那般神乎其神,也没有长安城里达官显贵所习惯的精巧雅致。大宁天子和首辅今夜的饭菜在长安城外那些通往五湖四海的驿站里值不过二两银子,唯一彰显身份尊贵的,不过是盛有青菜的盘子,和摆放整齐,从汝窑中御品坊里取才的碗筷。

王太岳穿着朝服被内宦引进了偏殿里,看着这桌有些眼熟的饭菜后哑然失笑,和自己日日侍奉的君王一样,他也并不担心长安城外的杨复远。只要杨景在,他便不会担心有长安城破自己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这种安心的感觉,王太岳说不清楚,也许是当初从淮南道入京赴考初次见到温润如玉的杨公子时,也许是在翰林院里日日做着抄录朝廷奏章正觉烦闷便得齐王殿下来一道闲谈解闷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先帝暗藏杀心要将他贬到瘴气骇人的岭南最终却只被贬到连城一线督军历练时,也有可能是杨景登基不过一载,他王太岳一飞冲天成为大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得以施展抱负时。

旧事仿佛还历历在目,看着曾经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杨公子成了今日这般恍若古稀之人的憔悴模样,王太岳也在不经意间觉得自己颌下泛白的影子格外刺眼,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才想起这两年因为推行新政,每日总是被夫人提醒又多生了几缕银丝的话。哪怕只是一日多一丝,五六年的光景,该是多少,王太岳不敢想。

“陛下到!”

随着殿外的一声提醒,偏殿里伺候的宫人与等候的王太岳一齐跪下,在这种时刻,除了身上的衣物,大宁的首辅和天子的家奴没有什么差别。

轻盈的脚步声无比清晰地传到王太岳的耳边,一步,两步,按照多年的经验,王太岳熟练地在杨景走到自己跟前时将头埋了下去,沉声道:“臣王太岳,参见陛下”

午后还在病榻之上要靠在陈和身上方才可以坐稳的杨景此刻惊奇地站在了王太岳的身前,未经陈和搀扶,天子冠冕上的明珠和明黄色的龙袍格外显眼。杨景迟滞地弯下身子,声音轻柔地唤道:

“平身吧”

“谢陛下”

等王太岳刚刚起身站直,杨景便亲自一把拉过了他走到桌边坐下,还未站定杨景就自己说道:“今日才让陈和去请大姐来烧的,随和些,你我今夜不做君臣”

王太岳身子又是一低,拱手说道:“臣不敢”

“太岳!”杨景声色骤然严厉了起来:“朕说了,你我今夜不做君臣,朕久居禁内,总觉乏味,不过是找你说说话,就连这,你都不肯成全朕?”

“陛下”王太岳抬头看着杨景渐渐褪去厉色的目光,也是毫不避讳地问道:“陛下龙体康健是我大宁之福,臣斗胆问一句,何时陛下才肯临朝听政?”

“你是在说朕装病?”杨景问了一句后,摸着自己的白须郎朗笑道:“哈哈哈,朕是天子,装病给谁瞧?你不就是想问朕设此局惹来一番祸事究竟为何么?”

看着杨景不怒反喜的笑容,王太岳心中的确想不明白,只是搭着耳朵听着杨景娓娓道来:“太岳啊,朕知道你想说北地推行新政,褫夺勋贵威权,削去藩王手中重兵,总归是有个稳妥的法子,可天不怜朕。朕来不及了,太子虽仁厚,可对皇朝勋贵,香火情总归是又淡了一分,有些事只能朕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