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祁并不知晓自己的帐外为何沸腾之声,还以为是辽军不顾一切直扑而来,又或是大军久久在外,主帅生死不明而哗变,可当他走出营帐时,一时间竟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赵祁看着杨宸如何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到了自己跟前,因为当初自己的忤逆而让杨宸不悦去了前军遭此一劫的赵祁还是有些愧疚。
可杨宸却是忘了十日前的那番不欢而散,笑着问道:“你是想问本王是人是鬼,还是忘了怎么向本王行礼?”
“臣不敢,臣赵祁,见过殿下”赵祁拘着身子向杨宸行了一礼,而洪海和安彬也正是前后拍马赶到,洪海推开众人直接走到了杨宸跟前又惊又喜的问道:“王爷,真是你么?萧玄在淞山找了整整十日,连王爷的一根汗毛都没找到,我都以为”
“怎么,以为本王死了啊?”
“末将不敢!”洪海告罪着说道:“王爷不在,我老洪这屁股这些时日好得可快了”
“哈哈哈哈”哄堂大笑之中,杨宸和安彬相互看了一眼,这对从离京就藩便一同进退的主臣已经无需多言,而只看到了杨宸一人的洪海此刻却突然问道:“王爷,去疾呢?去疾怎么样?”
四目之下,顿时寂静,从杨宸进营开始,已经不止一人发觉了这般异常之处,素日里和杨宸形影不离的去疾不见了,很多人都看到了这般场面,甚至心里已经预料到了最坏之处,却没有一人愿意点破说来。
“本王和去疾一道落下山崖后,也不知去疾踪影,罢了,先和本王说说这些日子”杨宸将赵祁拉进了帐中,安彬和洪海也一道入帐,短短十日,楚军两战,先败后胜,辽军攻城一次后戛然而止,在城外按兵不动,长安仍旧是九门紧闭,各路勤王兵马已经纷至沓来。赵祁绘声绘色地向杨宸说了一个晌午,说得唇焦口燥,终于让杨宸知晓了八九分。
杨宸却是察觉到了,其实没有自己这位楚王,长安城也能守住,楚军也能在京城之外让辽军不敢奋力一搏。最让杨宸喜出望外的不是长安城如此轻易的就守住了,而是罗义竟然只带了不过一千骑就让辽军前后失据仓皇退兵。
“罗义该赏,让他做本王骠骑亲军副将,把萧玄也召回来,十日寻不到,二十日也难,等为朝廷平乱,本王亲自再派人去寻”
“诺!”
等众人四散退去,杨宸卸下铠甲一人躺在那张久违的榻上,躺了许久,睡出了一头大汗,也终于又一次梦回了王府。赵祁前前后后来了三次,看着杨宸沉沉睡着的模样都没忍心喊醒杨宸,他并不知道这过去的日子杨宸是如何活下来的,更不敢想从怀着必死之心将完颜夷诱上山崖一跃而下后,身上又多添了几处伤口。
赵祁只是默默的走近,为杨宸搭好披在身上的衣物,又将那封早已写好准备快马加鞭送回南疆王府交给宇文雪的信放在火中付之一炬,灯盏烛火下,除了赵祁自己,没有知道如今在大火中燃尽的一句:
“王爷自山崖绝壁跃下,数千将士寻遍山野林间而不得,臣请王妃娘娘勿忧思过甚,以王爷血脉安稳为重.....”让他究竟落了几次泪,写了几次方才落笔。
刚刚方才出营游哨归来便听闻杨宸归来后立刻将自己升为骠骑营副将的罗义想要来谢恩被挡在了帐外,终于知道杨宸平安归来,本已打算寻到杨宸尸体便自尽谢罪的萧玄痛在杨宸帐外痛哭一番后也被赵祁劝走,带着破光营的残兵败将回了三营之中,无人脸上有光,也无人再有从前破光营独领重骑,逢战当为先锋的那股子豪气。
火头营端来的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前前后后也跑了四次,赵祁守在杨宸的营帐里,也为杨宸这一觉竟然能睡得如此之久而意外,他想和杨宸说说自己这几日冥思苦想后的心里话,想告诉杨宸,不愿做皇帝便不做,拿着这番平乱之功回南疆去安安稳稳的度过此生也无不可。想说其实从赵家平反,姑母被封为仁孝文皇后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其实早已经没了什么家仇,只是想为杨宸定然无然无忧的前程。
其实背对着赵祁的杨宸也醒了,甚至都知道自己的帐外已经是今夜的第二班护卫,他自然清楚赵祁想对自己说什么,可他不想听,不想回忆起自己辛辛苦苦锻造的重骑是如何在自己眼前被北奴人给打得全军覆没,不想回忆起进入淞山前的那番争执差点让自己命丧黄泉,更不愿坦承赵祁是对的,自己是咎由自取,纳兰瑜那个乱世之臣其实做这一切是为了将自己推向那个从来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杨宸想过日后权倾天下,否则也不会在听到徐知余将揣摩而出的圣意说来时就想到自己要回到长安这处风口浪尖,要做大宁勋贵们头上的那把伞,做天子手中的剑,做清流求而不得的楚王殿下。他想过很多,但独独没有想过要取自己的皇兄而代之,从前没有,如今也不会有。在魏家村养伤的杨宸不止一次窥视过自己的内心深处,他知道权柄非己所愿,选个世间盛景之地做个太平王爷儿女成群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