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楚王入山,距此不过三里,山下各路兵马紧随其后,天策上将军率军跟在楚王身后,约一万人马!”
杨复远和整支辽军都沉默着,和荆州兵马不同,他们虽在此才忍饥受冻已经三四日,但到底是曾经在草原上来去如风的狼骑,并无畏惧溃散之意,他们对前几日的那场大败,也并非归于自己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分兵陈桥被楚王和杨泰先后钻了空子,他们眼里,那支遇到大败便在阵中四散奔逃的北奴军马才是兵败的罪魁祸首。
他们的眼里有怒意,对杨宸,对不公的朝廷;他们的眼里有不解,对辽王,对这请命受降的一计,从兵败之后,杨复远已经数日水米不进,这燕子山里的野祸被饥肠辘辘的辽军士卒搜刮一空,杨复远自己身上的伤口只是草草的敷了一层金疮药粉,还有山中草药,仅剩的那些药都被杨复远给了那些断臂残肢的伤卒。
不到三万的狼骑,虽不一定可以闯过陈桥,逃出连城,却一定可以闯出重围,离开燕子山,但杨复远只是从入山的第二日便写了降表,送去了长安,那些满腹困惑去追问的部将被他挡在了帐外,杨复远用沉默面对着所有人,也自然无人清楚辽王究竟是诚心归降,还是缓兵之计。
可是即便归降,朝廷又该如何处置他们?
杨宸的车驾没有能够走上燕子山,崎岖难行的山路逼着杨宸换上了马,而那位蓬头垢面的马夫则是面色沉静地坐着,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杨宸只好自己在景清还有这群锦衣卫的扈从下策马赶往辽军大营,这一次的兄弟相见,再没有从前不知几分真假的兄友弟恭,也没有了尔虞我诈的人心算计,身后伤口已有溃烂之势的杨复远一人踏马而下,杨宸也不甘示弱的向前。
“七弟,这几日可还舒坦?”杨复远没有从前那份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只是像极了从前连他也不知道几分真假的那般谦恭。
“托皇兄的福,差点死了,醒了就被打发来受降,估摸着离死也不远了”杨宸不想再伪装什么,面对两万多的辽军还有身前的杨复远,他并不知道若是杨复远真有心想杀自己,要如何才能有一条活路,喜欢冒险用性命做赌的杨宸并不喜欢这一刻的感受,今日托于安彬让他带去南疆的话让杨宸从未如此惜命过,从未如此真切的感觉,王妃有孕,自己快做父王了。
听到杨宸的话,杨复远也不免大笑:“哈哈哈哈”可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你怎么知道本王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一语说完,立时拔剑朝向杨宸,而在杨宸护卫的景清,只是静静的看着,还伸出手去,将举起剑的锦衣卫一一拦住。
杨宸并没有拔剑与杨复远怒目相对,也并不打算乞求杨复远留自己一命,反倒是冷冰冰地应道:“皇兄,自作孽,不可活”
“好一句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听了我的,怎么会今日被他打发来送命?他莫非不知我想宰了你吗!”
杨复远的话杨宸无言以对,镇定地应声:“皇兄要杀我便杀,多说无益,我只是来问问,皇兄可是诚心归降,我大宁同室操戈的笑话已经够多了,这些狼骑本该在草原上让北奴人不敢南望,不该在此忍饥受冻,为皇兄你的一番执念白白丢了性命”
“执念?”杨复远的剑还未放下,反倒笑话起了杨宸:“若是我不争,早晚有一日,太子也会杀我,就像今日他要杀了你一般。千古史书,哪一处不是你杀我,我杀你,只有坐到那上面去,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帝王,这命,我们自己才说了算”
“皇兄!”杨宸也怒了,因为杨复远的执迷不悟,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几十万大宁的好儿郎丢了性命,整个大宁北疆流离失所的百姓不知有多少,皇爷爷打下的江山险些倾覆,都到了如今,皇兄怎么还不放下?莫非要我杨家人人死绝,天下百姓人人视我杨家人如奸雄大盗才肯罢休?”
“你错了,七弟,天下大乱又如何,只要我进了长安城,只要我做了皇帝,十年天下还天下太平,二十年肃清草原,三十年让万国来朝,让我大宁人人丰衣足食,让外邦各族,视我大宁如天上人间”
多说无益,杨宸不知杨复远为何此刻还在做这番痴心妄想的春秋大梦,他沉默地看着有些癫狂的杨复远,看着他缓缓放下刀剑,缓缓开口感慨:“可这些,我做不到了”
“父皇施仁政,千秋万岁,太子殿下温文敦厚的千古仁君,我大宁再无兵戈之祸,天下太平的盛世景象,自然不远,若是皇兄杀了我能消气,放下刀剑,给三万狼骑一条活路,给上下的十几万兵马少一场恶仗,皇兄动手便是”
“现在杀你,易如反掌,你不用逼我杀你”杨复远说完,又转口说道:“你到今日都没能看清他的模样,最像他的,是太子殿下,一样的虚伪残忍,一样的狡诈伪善,让他们来做皇帝,天下百姓才有的苦日子,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是皇爷爷最喜欢的一句诗,可皇爷爷还不是为了一个天可汗的虚名,为了做前朝太宗皇帝一般的帝王,穷兵黩武,伤民百万。盛世功业,乱世动荡,都是人命来填的”
杨复远的神情有些落寞,见杨宸还不答话,他只好继续说道:“你可知我是从何日便想要造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