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真的?”
“嗯”王太岳点了点头,接过案上那一杯热茶饮了半口:“先帝给太后的遗诏里,清清楚楚”
“先帝既然这么说了,陛下也不会阻拦,那咱们可得好好准备,五公主嫁给的是邢国公的孙儿李鼎,来日也是国公夫人,成婚之时排场可不比王爷娶妃,咱们家自己可以过苦日子,但万万不能委屈了人家殿下,她是先帝在时受宠的殿下,先帝将公主许给咱们家,是圣恩浩荡,咱们不能辜负了先帝”
“你到底想说什么?”多年相知,一字一句间无论如何遮掩,也断然不会瞒过一丝一毫。王夫人面露难色的说道:“要不咱们还是把江北那些田给卖了,多少凑点银子来,不说排场,这西市的厨子得请吧,这府里西院得给收拾出来吧”
“再怎么比能比过邢国公府?天家嫁女,陛下知道咱们家的难处,敬儿如今外任,若是成亲也断然不会留在京城,收拾这些做什么?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什么?”
被王太岳说了两句的王夫人不知道为何今日会触怒了他,正要发作时,反倒被王太岳给堵了回去:“这院子要不了几年你我也住不到了,不着急,天子嫁妹,排场再低能低到哪儿去?陛下仁厚,不会薄待了八公主,定是风风光光地从宫里出来,你操心这些,没有银子又能如何?我便是今日去户部支十年俸禄,也不过是邢国公府大婚的一点零头,就这样吧,听宫里怎么个说法,宫里不说,咱们也不好擅作主张”
“好”王夫人念了念,起身说道:“这已入冬了,说是京郊已经有雪了,怎么长安城还不落一场?先帝驾崩,朝廷又吃了败仗,真不知这个年要怎么过啊”
“你担心什么?这长安城九处城门在,蛮子便是围了也打进来,咱们还有秦王的几万兵马,这蛮子不会在长安城下过年的”
“那你在操心什么?”王夫人为王太岳整理了一番衣物,而王太岳的脸上已经布满忧愁:“陛下也知道,可是陛下做事太急,当初辽王兵临城下,就是陛下差遣的兵马无人能挡,如今虽是先帝遗诏要邓和去领兵,可陛下太急了一些,反倒落人口舌,我是怕陛下越知道这样,越会催着秦王南下,秦王的性子可不是楚王,这给秦王惹急了,我大宁恐是有倾覆之忧”
“说来也是,人家楚王爷在哪儿领兵好好的,突然就换了人家,连长安城都不让人家楚王回来,这天底下,哪儿有当爹的死了不让儿子回来奔丧的道理”
王太岳眉头紧皱:“慎言!这也是你能置会的?”
“不说就不说了,我一个妇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我也做娘,今日在护国公府,你是没听见,多少人都在说太后和陛下这样做伤了楚王爷的心。她们前些日子都骂人家楚王爷骂成什么样了,就因为楚王爷没有出兵开平山,还闹了一个身入敌营议和的沸沸之言,楚王爷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多好一孩子,怎么会是勾连北奴的人,今日曹夫人也说了,当初说人家楚王爷通敌,是妇人之见,误国误民了”
“这些话,万不可再说一次”王太岳说完,见夜色中寒气渐重,随即说道:“你先回屋歇息吧,让我一个人坐会儿,静静”
“好,这些茶具老爷就不必收拾了,妾明日自己来”
王夫人退去,王太岳又一人坐下,手捧一本《治民十论》,眼前是自己曾经在翰林院里挥斥方遒所写的治国安民的大道理,献与太祖皇帝,太祖皇帝笑他是书生之见不能治国,等他在翰林及内阁行走日久,也渐渐明白了太祖皇帝的用意,杨景的骤然驾崩,长安城里伤怀于五内俱碎的人里一定有王太岳。
那也是一个雪夜,喜欢吟诗作画不知为何没有就藩的年轻王爷发现了在弘文馆里秉烛苦读,因为天寒地冻不停地朝手中吐气,两手摩挲取暖的年轻的翰林。给他从弘文馆守夜太监哪儿取来了火炉,还热了一壶酒,相谈甚欢的一夜恍如昨夜,寥寥间,又总觉二十余年已经太久。
那时的杨景神采照人,何等风流,那时的王太岳又何等寒酸窘迫,但因为杨景一句笑着的:“不说国事,今日只说历代君王得失”有了这样一番二十余年的相知相近。
王太岳想得入神,从如何不触怒杨智为他解决北奴这燃眉之急想到了大行皇帝治丧过些时日就该由天子亲自护卫往桥陵入土为安的事,又从追忆杨景,想到了曾经那位喜欢女扮男装,与杨景一道微服私访民间的王妃。有些话,王太岳终其一生都没能问出口,但杨景的作为,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长安城的月色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北风渐起,苍穹之中密布的云开始将天色照得更为灰暗,王太岳没有昏昏欲睡,直到炭火将熄时,他才猛然察觉夜色已深,而自己的窗外,已经是漫天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