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虎阁的上的春夜之中,春风自湖面的吹上了百花岛,定南卫的天素来以喜怒无定而名,因为明日巡边,闷雷滚滚便取代了府院中的欢腾笑语。孩子们不喜欢觥筹交错,所以都是自顾自的玩儿一个痛快,明日杨宸从此处开始率军北上巡边,他们在岛上还能待多少时日,何时又会再来,都只能听宇文雪的话。
杨瞻很快喜欢上了楚王府的日子,虽然年幼,他也看出了皇叔杨宸与自己父王的不同,在那座辽王府里,似乎所有人都害怕自己的父王,自己的父王总是闷闷的待在那座阁楼里,连母妃也去不得几次。杨复远在杨瞻的眼里,好像永远没有脱下过那身有着虎首蟒尊的黑甲。而楚王府与他的家截然不同,杨瞻在杨宸的马背上,短短一月多,已经走了许多地方。
从前他的母妃总告诉他,只有北宁和北宁城外更北面的地方才有高过人的大雪,但好像是苍天知道这位辽世子喜欢打雪仗,让定南卫有了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雪,让辽世子远在南疆也能和众人玩儿痛快。
从前的杨瞻,小小的一个人儿,只能和自己的母妃在王府里与奴婢游戏,众人都不敢对世子爷有何不敬,所以常常到了兴头,就得因为一句“王爷回来了”而败兴而归。可楚王府里,年纪相仿的林家姐弟还有安安,虽然都当他是弟弟看待,可打起雪仗来顾不上许多。年后在王府里,四人还一道围着把李平安给追了一会儿。
同样一句“王爷回来了”,留给辽王府的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已,留给楚王府的却是一片喜气,在杨瞻年幼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些从前他一直未曾看到过的东西。原来将军们也可以皇叔打打闹闹,那个据说过年那日喝醉了在王府里闹事的将军,被打屁股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偷偷去看了几眼,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那个将军似乎认识自己,一瘸一拐离开的时候,还笑着对他说道:“就你是世子爷?没你爹长得威武,要不跟咱老洪学学功夫?收个世子爷做徒弟,那可太威风了”
杨瞻还看见了,每每皇叔回来,都是直接去皇婶的春熙院里,弟弟有时哭闹,皇叔也从不计较,还抱在怀里笑得开怀,杨瞻不懂什么叫做好看,只觉着皇婶很像自己的母妃,可皇叔却不像自己的父王,因为皇叔总能说些话把皇婶逗得哈哈大笑,可在杨瞻的记忆里,自己的父王总是待在那座阁楼里,而自己的母妃,从未在父王身前笑过。
杨瞻喜欢这座王府的一切,喜欢在皇叔的马背上驰骋在雪地里,灵山,红湖,百花岛,似乎定南卫永远会有一个新的地方让他快乐,喜欢玩儿累了,被皇叔背着回到王府等第二日醒来又是全新的一天。他记得不久前在阳明城里见到了一个在路边乞讨的老人家,因为他看着可怜,让皇叔勒马停住,而皇叔似乎知道他的意思,从去疾哥哥那儿要了一袋银子,却只给他几枚铜钱让他一个人过去扔进那碎得只剩下一个碗底的碗里面。
或许是因为害怕,杨瞻一个人走上前去扔铜钱时不小心把铜钱扔到了碗外面,眼睛似乎看不清楚的乞丐听见声音跪着给他磕头时,他被吓跑了。等杨瞻跑向杨宸时,却发现自己的皇叔穿着走了过来,默默地蹲下身子,替他把铜钱给放回了碗里,又将那袋碎银递给了那个看不见的,衣着破烂,全身臭烘烘的老人家。
杨瞻没有忘记那一天皇叔在马背上给他说的话:“瞻儿,皇叔一开始只给你几枚铜钱,是因为这天下的穷人太多,你和皇叔都顾不过来,何况这人或许还有儿女,只是不孝让他在街头行乞。你今日给了他铜板,那明日他会被送来,只有他们嫌他无用了,才不会让他到此处跪着乞讨。可皇叔刚刚看到,他双目已失,一袋碎银够他一些时日了,你和皇叔是杨家的人,你瞧见这天底下这样孤苦无依的人越多,便是老天在告诉咱们,是咱们杨家的人不好,老百姓才过成了这个样子,那你说说,若是日后你做了王爷,该怎么办?”
年幼的杨瞻记得他在马背上说的是:“那就见一个,给一袋银子,这样就见不到穷人了”
也记得当时皇叔在笑了一场后说道:“这是小善,你是杨家的人,日后也会奉天子王命就藩一地,见到这些,应想想,是不是教化未兴,百姓们不尊礼法,不重孝悌,再想想是不是官府无用,朝廷每岁各道府衙那么多粮草存着,为何还让人流落街头,饥寒交迫。还得想想,治下的百姓这样,可这阳明城里还有我们王府人人都是锦衣玉食,是不是自己这个王爷没做好,让百姓受累,凡如此者,无外乎天灾人祸,若是天灾,今日这街上该是成百上千的乞儿,那既不是天灾,即为人祸,是何等人祸,你都该想想......”
杨瞻并不知道,其实相似的话,自己的皇叔也曾他皇爷爷的马背上听到过,而他的父王之所以未曾告诉他,或许是从前在先皇马背上待的日子太少。杨瞻已经想过自己母妃许多次,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对父王的那份念想究竟算不算想念,毕竟好像父王领军在外的日子,他在那座辽王府里,欢喜更多一些。
闷雷滚滚下,春雨不知为何便袭来,衣衫不整的杨宸大半夜被风拍在窗户上给吵醒,随即起身走到了窗边,无边无际的夜幕之中,刺破苍穹的雷天让他勉强能看清岸边顺南堡的轮廓,雨势不大,可湖风不小,好雨知时节,杨宸希望,这是一个今岁的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