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楚军大营里,许多今日刚刚厮杀过一场的长雷营士卒躲在营帐里,被廓部山间这些无处不在的蚊子还有毒虫搅得不胜心烦,许多人的甲胄和衣物上都未曾来得及用水洗去血污。斧玎狡猾,在一面抵抗楚军,一面向更南山撤去的时候,没有忘记在深山溪水之间扔下人和战马的尸体,本不缺水的廓部里,上万人马的楚军却极难寻到一口干净的水源。
披上甲胄的杨宸走在自己的大营里,脑中不时想起赵祁所说的话,这些时日,他几乎每个夜晚都会辗转难眠,乌蒙山那个女巫尊婆在他眼前变幻无常的场面总是会不停地浮现,他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噩梦。
噩梦里,已经不仅仅是杀了月鹄,月依自凉都的城楼摔下一般简单,他梦到了自己带兵杀回了长安城,梦到了自己和父皇一样领兵围住了长乐宫。那似乎是另外的一个他,一个他自己最为讨厌的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一手提着剑,一手将年幼的杨叡提着走进了奉天殿里,那张龙椅,就摆在他的眼前,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摔死自己的侄儿坐上去,也可以将自己的侄儿像个玩物一样扔下龙椅。
每每梦到此处,总是会惊魂一般的醒来,惴惴不安,不安的心绪让骄傲的他在这廓部的林间拼命的渴望证明自己,打垮廓部,让廓部俯首称臣,让田齐老老实实地写下降表,送回长安。
“赵祁呢?”杨宸走在前头忽然停下了脚步,疲惫不堪的洪海眯着眼睛,已经找回了记忆的去疾在身后回道:“王爷,军师今日乏累,想必是在自己帐里歇息了”
“都没上战场,就乏累了?是在和本王赌气吧”杨宸说完,转头看向洪海:“洪锤子,这更南山明日前再打不下来,咱们就得断粮了”
“启禀王爷,是末将无能”洪海也像一只泄了气的战鼓,征战多年,像斧钺一样龟缩不出的打法他见过很多,可能像斧钺一样用到这般地步的人,他也是第一次见,整整十一日,洪海亲自带兵冲了整整十一次,楚军的人越打越少,廓军却越打越多,越打越勇,就算拼尽全力取下一个寨子,也没有气力能在廓军一次又一次的冲杀下守住多久。
“罢了,本王帐下的猛将都是这副模样,算他田齐有种,丢了半壁江山骨头还这么硬”一句说完,杨宸看了看繁星点点的夜空,伸出手摸了摸一旁的树:“这廓部非人可居之地,毒蛇猛兽,瘴气弥漫,酷热难耐,再打下去,刀剑杀不死咱们,咱们就得在这儿闷死了”
“王爷是要退兵?”洪海历来是直来直往,所以今夜也是当场直接问了出来。
“不退,但得逼着他田齐定一个城下之盟,不耗在这儿了,再耗下去,朝廷降罪的圣旨就该到了”杨宸将拳头握紧:“去让罗义领着一千骠骑,去疾领一千骠骑,你点两千可战之士,今夜咱们夜袭”
“可是夜里,廓人的暗探定会发现我们的行踪,他们缩在树上,潜到河里,躲在洞中,咱们一动,他们必定会发现,末将试过夜袭,廓人不畏夜战,田齐的主寨距山下的辅寨少说有六七里路,盘根交错,末将本想火攻,可这布下寨子的人分明是知道火攻之计,方才如此设寨”
洪海对杨宸这个念头并不赞同,当初楚军横行无忌,在于步战人人不畏死,骑战则是凉山军马场的军马比南疆的马匹要高壮许多,可以来去如风,势若雷霆万钧。但廓部的深山密林,骑军毫无用武之地,廓军又躲在寨子里,坚守不出,未能夜战。
“那就散开,给本王把整个更南山烧一遍”
“王爷,这山谷之间,风向不定,若是改向,只怕会转头烧了咱们自己”去疾出入林间的日子不少,所以对这山谷之中的风向尤为警觉,净梵山上那一战,他便是因为料定了风向,才用不过十余人,一把火烧了逆贼的老巢,最终得以见到杨宸。
“本王今日就命罗义准备了火引,硝石,现在骠骑营已经散出了几百游哨拔走大营周遭的眼睛,无论如何,今夜都务必试试,此乃南风,万箭齐发,散开五里,只需一刻便能将整个更南山北面烧起来,就是烧不死他们,他们也断然没有机会出兵截杀我们”
洪海微微一惊:“王爷是打算退兵了?”
“先退吧,退到翁县去,那里的城池够装得下咱们这一万人马,耗死在更南山,得不偿失”
“那末将现在便去准备”洪海脸上露了喜色,他也想劝杨宸不必在更南山与廓部这般耗下去,后撤三十里,廓部在更南山的营盘又不可能轻易移动,一旦左右两翼的安彬与萧玄有一路顺利,这更南山再险要,田齐也不可能岘都王城的几十万百姓迁到山里去。
“去,一个时辰后,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