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又一次出现在长安城外时,正是秋色烂漫的时节,官道两旁的山野之间秋风轻拂,林叶层染,如同一处处聚拢又散开的火焰,官道上无人收拾的叶子微微泛黄,凑近一看,黄中透红,斑驳多彩,让人眼花缭乱。
乌骓马和寥寥数十骑踏着缤纷的落叶而行,时而有秋叶从众人的坐骑身侧飘过,绕过耳畔,绕过肩头,最终在尘土之上归于沉寂。
身为一名锦衣卫,这或许是方羹此生最大的耻辱,身负皇命在横岭关等候他此刻不停地派出探子向南,心急如焚,却不知杨宸早已经从横岭关穿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长安城外的郊外上。
去岁的秋天,杨宸就是在京郊的原野上与辽军血战,守住了这座煌煌帝都,也许是天意怜悯,战死士卒无人收敛的尸身埋进了泥土里,倒是让今岁的收成格外的好。在麦浪当中,一抹夕阳斜下,正巧是太平无事的光景。
“吁!”
杨宸和去疾同时勒马停住,一路跟着杨宸风驰电掣般赶回长安城的楚王府侍卫也是有些不解,这刚刚歇息不过半个时辰,杨宸怎就又停住了马。
“禀王爷!”
几人身旁的麦浪之中,一道黑影忽然跳出,躬身站在了杨宸的马下,有些焦急地说道:“前面十里之内有人等着王爷”
“是谁?”
“小的不知,只是不止一人,气机雄浑霸道,内力绵延无绝,在当世江湖,只怕也是一方宗门霸主”
杨宸起了兴致,自己这番悄无声息的赶回长安城本以为可以掩人耳目顺利回到长安,居然还是有人等着自己。平定东都,入京勤王的两场大仗里,他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能抓到纳兰瑜问问其究竟是何心思,却一无所获,今日之事,只怕又与他逃不掉干系。
“莫非还真有人打算在长安城外取了本王的性命?”杨宸自顾自地问了一句,继续策马扬鞭,一路疾驰。
片刻之后,一架并不显眼的马车出现在了众人视野当中,吸引住众人目光的,并非那在京城诸多达官显贵之中瞧起来像是二等车驾的马车,而是拦在官道正中,生得虎背熊腰,手持一柄陌刀的少年郎。
夕阳并不热烈却格外刺眼的光亮让杨宸也只能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这身影当中,他并未察觉到一丝杀气。像是一种奇怪的默契,躲在暗处的两方人马皆未曾动手,一旦动起手来或许要全数殒命才能让杨宸有一线生机得以逃脱的楚王府鹰犬们屏息凝神。倒不是因为他们想隐藏自己的位置,毕竟到了一定境界,如此近的距离想要藏住自己,可谓是痴人说梦。他们是害怕,是畏惧,这是长安城带给他们的第一道下马威。
乌骓马不再疾驰,只是缓缓向坡上走去,终于在走近时,那手持一柄陌刀拦在路上的少年郎也向他们靠近。
跟在杨宸身后的侍卫们虽并未察觉到来者不善,却也纷纷将手放在了各自的佩剑上,只等一刹那,拔剑出鞘。
“殿下!”
杨宸看到拦路之人是曹虎时,心里猜到了五六分,那颗悬着的心也徐徐放下,面对如今已经加冠都做到殿前羽林卫参将的曹虎儿,杨宸心里仍旧是亲切了一些。却也是心中有愧,去岁的两场大仗,从困卧病榻之上跃起上马平乱的护国公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最后一次为杨家的天下驰骋沙场,在辽逆之乱败局已定时,心血熬干的他在陈桥薨逝。
回到南疆之后的杨宸曾经和赵祁说过此事,两人都猜出了护国公的打算,血战疆场是为报太祖高皇帝的知遇之恩不假,是为了在先帝那儿为曹家子孙守住这份家业要一份允诺不假,可曹蛮在两场大战之中,都默默的助了杨宸一次。
东都乱战之中用五千骑孤军深入让杨宸得以从容不迫地出潼关势如破竹直逼东都,入京勤王时,也是曹蛮看清了时势先破陈桥断了辽军一旦不测北去经陈桥遁于草原大漠的后路,迫使杨复远不得不分兵出击陈桥,让看准时机的杨宸又钻了一次空子。
而曹蛮为何要这般舍命助他,杨宸自己也猜不透,看不明,只是默默在心里将他当作了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提携爱护,视作先帝留给自己的又一个暗中准备已久的礼物。
“虎儿,今日威风咯”杨宸开口并未直接问曹虎为何今日出现在此地,反倒是打趣起了曹虎如今的这番尊贵,护国公疼爱的幼子,太祖爷口中“曹家此儿颇得朕心”的小胖子,如今也做了将军,让绝无可能袭爵的他在长安城中也无人胆敢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