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春熙院里用金丝银线绣成的灼灼牡丹和百祥图幔帐被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缓缓吹起,偌大的寝殿当中,一阵一阵的熏香紫烟萦绕盘旋。宇文雪隐隐有些头疼,将小婵唤到了自己的身边问道:“王爷呢?”
小婵一面张罗着婢女们开始准备伺候宇文雪起身,一面搀扶着她从榻上起来回道:“娘娘忘了?王爷还得去兴庆宫里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去上林苑呢”
“哦”宇文雪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长安城的第一个夜晚,在杨宸沉稳的呼吸声里,她一直在辗转反侧,这座长安城对楚王府究竟是几分善意,几分恶意,连她也看不分明。一直到杨宸在清晨之际离去,她在迷迷糊糊的睡着。
“去让李平安把在定南卫准备好的东西分一分,趁着陛下还未动身,这几家叔伯兄长的勋贵公府还是去走动走动”
“诺!”
宇文雪坐在了梳妆的铜镜前,盯着铜镜之中的自己,有些恍惚,若是仅仅在这座王府里,她看不出和在定南卫时有什么不同,但长安城的喧闹早已翻过了楚王府的高墙大院,传到了她的耳边,也不能装成充耳不闻的模样。
长安城西北面二百里处,正是大奉王朝历代帝王每逢酷热难耐之时便会亲率文武群臣来此避暑兴庆宫,兴庆宫坐落在群山北面的主岭之上,依山而建的宫室森严,遥遥数十里之外就能望见的那一处大殿名唤“北宁宫”,乃广武帝夺得天下之后所建,山下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便是前奉所建的“大兴城”与“大庆城”
一东一西,与长安相似,西面的大兴城乃是达官显贵所居,而东面的大庆城则多是士民百姓,每至夜晚,大兴城灯火璀璨,没有长安的宵禁之后,多有府宅通宵达旦的宴会畅饮,而东面,总是一片沉寂。
群山环绕的兴庆宫已经沉寂了整整八年,从广武二十五年广武帝因为病重不得已回到长安之后,直至永文七年,杨景从未踏足过此处,每每有兴庆宫的殿宇多有损坏之处请求朝廷拨银修缮之时,杨景一概皆是留中不发,未曾处置。
天子都不愿来此处,文武百官又怎敢擅来此处歇息避暑,故而从永文元年之后,兴庆宫与山下的两座城池一道,只是静悄悄地横卧在群岭当中,悄无声息。杨智登基之后不久,只剩下一千羽林卫和数百老弱宫人留守的兴庆宫终于被九五之尊重新看到,几处有损坏之处的主殿得以修缮,余下的宫室则是到此刻仍旧星夜不停的抓紧赶工。
太后宇文云和皇后姜筠在此处已经待了快整整三月,宇文云也是来了此处之后方才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良苦用心”,趁着她出宫避暑,将长乐宫里那些知晓她秘密的一众旧人尽数除去。
从前的杨景知道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事,但国本已定,不忍让杨智来日登基因为宇文云被废后而蒙羞的他选择了沉默,可杨智不行,那些曾经为宇文云密谋害过先皇皇嗣与妃嫔的太医、宦官,宫女一个未留统统倒在了影卫的刀下。
那些在杨景病重之时,被宇文云利用打算借刀杀人除掉杨宸的辽藩余孽,也被杨智顺藤摸瓜找到了藏匿的老巢,在烟波平静的长安城中,留下亡魂飘然向北。杨智也是在那一刻方才明白,为何先皇驾崩,非得要一道遗诏让诸位藩王不得入京奔丧,是提防掌兵的杨威,也是保护杨宸。
太后和天子这对母子之间仍旧是表面上那番亲近,天下人皆以为杨智仁孝,操劳国事还不忘修一座大大的兴庆宫让太后娘娘得以在酷热难耐时得以一处胜地歇息,更是遣皇后与六宫妃嫔随驾侍奉左右。却不知这是天子留给自己母后的一份体面,他是大宁的天子,才是太后的儿子。
宇文云的所有谋划都不是为了自己,自己的儿子已经坐稳帝位,她便再无所求,也未曾让杨智为难,和所有大宁的女子一样,她也明白“夫死从子”的道理,哪怕她贵为太后,如今杨智只给她留了长宁殿的旧人,她已然知足。
所以在兴庆宫的宇文云静得出奇,没有染指朝堂的只言片语,或是在此处游山玩水,或是让几个出自世家但并不受宠的杨智后妃陪自己闲庭对弈,每日最快活的时候,便是杨叡被姜筠带来陪伴自己,听着自己的孙儿用稚嫩的声音说一句“叡儿给皇祖母请安”
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儿子能像先皇一样有菩萨心肠亦可使得雷霆手段没什么不好,哪怕这雷霆手段是被用来对付自己。
夜幕之下的兴庆山岭间只有林间的风吹草动和千骑兵马疾驰的动静,夜空之中浮云流动,半掩的月色在为杨宸一行照亮,五日后朝廷就会在上林苑之中兴秋猎,文武群臣,六宫妃嫔皆要在上林苑之中好好看看大宁的军威是如何盛大,而精心准备的献俘受降之事,更是重中之重。
如此盛世,太后和皇后自然不可缺席,杨宸心里没有太多杂念,如今的他只是为杨智驱使,杨智让他做什么,他便老老实实地去做,摇晃的树影像醉酒之人一般,树木的涛声充斥耳畔,一千骠骑的动静太大,沿着驿道不断将飞鸟惊起,去疾紧紧跟在杨宸的身后,穿过一片密林之中,已经可以看见坐落在山腰间的兴庆宫。
“城下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