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楷听见这番通禀,不由得脸色更沉了一些,向仍旧端坐着的纳兰瑜叹道:“罢咯,人家都找上了门,躲是躲不过了,景清这人机关算尽,我可不傻,只知把旁人算了进去,却不知自己也在局中”
说话时,姜楷意有所指的将手指向了纳兰瑜刚刚收拾好的棋盘之上,纳兰瑜见状笑而不语着,直到姜楷要踏出门前,方才叮嘱道:“楚王年少,心性谋划不比先帝,公爷连先帝召见都不曾畏惧,今日只是应付一个楚王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先帝?”姜楷感慨着:“先帝可曾佩剑见面,手掌数万雄兵?罢了,罢了”
在姜楷心里,不喜欢折腾的永文一朝不仅仅是天下百姓的好日子,更是他们这些为人臣子日日渴求的太平年景,朝廷不折腾,百姓享安乐,公侯醉富贵,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永文一朝不斩死谏之臣,不杖奉天殿忤逆龙颜争执之辈,可百官当年口中温文敦厚的杨智呢?让锦衣卫廷杖之时,可从未迟疑过半分。
兵部衙门每日都如闹市一般,大宁两京两卫十五道的军前衙门每日送来的军报犹如雪花一般,并非所有的军报都会送到姜楷的眼前供其阅览,大宁的军报分为四等,最高一等乃是由各道军前衙门的将军府合上大印所送入长安。
而掌兵的藩王与领军出征的将军则是可以越过兵部直接密奏经由军驿之后送入长安后直入内阁,如今的大宁四海之内大体是相安无事,有兵戈之祸的,只是蜀中,南疆,辽东和凉雍,姜楷除此四道军务之外,一概叫作左右侍郎酌情处置。
从绣着百兽图的屏风之后走进兵部明堂之中的姜楷命左右把自己御寒的披风取下,强忍着自己如今疲惫不堪畏寒惧冷的身子,让脸上露出一番不为人轻易所看穿的浅笑,笑意盈盈地行礼道:
“臣姜楷,见过王爷!见驾来迟,兵部的俗务太多,还请王爷恕罪,恕罪啊”
原本安坐着的看着姜楷是这般举动也撑着梨花椅径直站起,让自己从刚刚锦衣卫衙门哪里带来的一身不快之意缓缓褪去,迎了上去:
“知道德国公操劳国事,本不该来叨扰,可我那几万儿郎的冬衣,实在是等不得了”
姜楷没有想到杨宸竟然这般的简单明了,单刀直入,也不接话,而是转口请杨宸上座道:“王爷先坐”
“德国公才是兵部之主,本王只是客,岂有客占主位之理,德国公请”
为了要到三万将士的冬衣,杨宸也愿意和姜楷搭上自己的一抹暖意,姜楷少年袭爵,人情冷暖比常人要看得分明许多,何况为官多年,早已成了人精,仍旧不接话,反倒先叫起了苦来:
“王爷为尊,臣为卑,岂有尊在次而卑居主的道理,唉,臣本是武职,如今坐在这兵部衙门里是时时处处不得自在,王爷何时请陛下降罪,给臣撵出兵部,重回五军都督府做个一军副将,也就足以应付此生了”
一时之间的推辞,竟让两人迟迟没能落座,争执不下时,也是两人皆居客位,才堪堪落座。
“按理说,今日在朝上陛下已经开了口,王爷更是亲自来了兵部,臣莫说几万套冬衣,便是给大军再配上一万件甲胄臣也应当办了”
姜楷绝不会将话说满,杨宸也听出了此话的弦外之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果不其然,姜楷的紧接着便说道:
“臣本不该说这些的让王爷觉着臣是在叫苦,故意拖着不给王爷办妥,可王爷知道,臣是今年才入的兵部,早先的兵部乃是交给杭安的,这兵部规制京师和东都武库,东都不必说,晋逆早已将东都付之一炬,连臣如今想查个账目都得去典籍司找广武二十五年的旧册凑合着。长安武库也是被上将军充入了九城兵马司,邢国公执掌五军都督府奉诏重整京营兵马,又要去了许多,莫说京师的四镇四关兵马,就是京畿以北的各处关隘都是军资皆出兵马,谁都是沾亲带故的,找护国公,定国公的门路到臣这儿来要铠甲,要军械,要冬衣,要粮草”
“德国公不必说了”杨宸不愿让自己在长安短暂停留的时间用来听姜楷如何叫苦,他不会因为姜楷的几句叫苦而这般轻易的放过姜家,姜家背着他在长安城里那些暗中的小动作,已经让他生了不快。
“臣能体谅臣的难处,臣感念不尽,王爷放心,这冬衣,臣一定尽心尽力的去凑凑,三万套凑不出来,神策军的千户校尉百户都尉的甲胄冬衣,臣定按着例子一件不少的给王爷凑来”
这是姜楷自己想好的应对之策,他以为杨宸让他不再说话是体谅了他的难处,可他也知道,若是一件都不给杨宸,纵然杨宸能被他轻易糊弄,杨智和整个朝廷里也定会有人揪着他的这番错漏之处死缠烂打。
今日的奉天殿,曹评和邓通在无完全把握之时就向他发难,若是不得逞,岂会罢休?
“德国公有德国公的难处,本王有本王的难处,德国公执掌兵部,本王奉圣谕在边关都督兵马靖边,长安城里的难处本王知道了,本王在边关的难处,德国公也当知道”
杨宸面露不愠,神色开始狠戾起来:“世人皆以为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是为了富贵险中求,可北奴的弯刀不认这个理,将士们爬冰卧雪,粮草不够了杀牛宰羊,饷银不够了本王自己搭进去,可这冬衣若是没有,谁能握得紧缰,谁能拉得开弓,没死在北奴人的弯刀下,活脱脱冻死在连城了,本王该怎么向他们家中的父老妻儿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