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起,长安城渐渐恢复每日的忙碌和热闹,寒冬腊月里置备年货和有逃亡的难民滞留在京师未归并不相悖。
大宁朝早已不再是太祖年间文臣坐轿,武官骑马的年景,绣禽的大红官袍和纹兽的武将紫袍大多都坐在马车里,手里把持着暖炉,脚下置一盆炭火,两眼微闭,背靠着身后的软榻,在脑海里回忆着昨日或是哪一日与同袍相约而定的事,今日在朝上该有个怎样的说法。
他们弃置一旁食之无味的点心被搁置在角落,马车左右总是三五成群的侍从家丁,不止这些大宁的百姓父母官,便是守在外面跟着自家主君上朝的家丁随从们,还是清晰可见的骄横跋扈。
朱雀大街两旁的小巷子里,不时传来婴孩的啼哭,寒气森森的清晨薄雾里,没有人去细究到底的何处传来的响动。一堆杂草,权贵人家为表露为君分忧施舍的挡风衣物成了这群或许曾经衣食无忧的边地百姓年前的“家”。
如此时节,纵然是回去,也是上无遮风避雨的瓦,下无饱腹充饥之粮,倒不如留在长安城里,留在这处天子不可能视而不见的皇城脚下,讨些粥,要些衣物,堪堪过活。
父母官们就这样心安理得的穿过一处又一处小巷,将各家的马车停在玄武门的两百步外,以此彰显谦卑,再露出一番忧国忧民的神色,且叹口气,徐徐向前。
“听说了么?昨个楚王殿下回来了”
“嗯?他怎么又回京了,上次说是陛下借着公主殿下成婚回京观礼的名头回来的,可没等公主和王敬成婚就回去了,只是和德国公还有景清大闹了一番,这次回来又是所为何事?”
“他还有脸回来!哼!”对有些人而言,义正词严,好像并不是需要底气的。
“我等每日上朝都能看到这群无蔽体之衣的百姓,听饱受饥寒之儿啼,陛下让他平乱安定北境好让百姓归家,他倒好,有事没事就跑来京师逗留,全然不思为君分忧!一会儿别让我碰见他,非得让他当着咱们说清楚,领着大军在外,月费十万金,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把这些银子拿来安抚难民,这长安城里早就不是这番景象了。”
一旁的同袍轻轻扯了扯此人的衣袖,此人方才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面露惑色,又随着众人一道向品阶比自己高,但由定南出仕,被视作楚王一党的杨子云行礼道:“见过杨大人”
令狐元白站在杨子云身后对这群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御史满目鄙夷,对心高气傲的他而言,这群人更像是一群趋炎附势,不知好歹,不懂冷暖,不明黑白的小人。
“诸位大人早”
没有再想做圣人,而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一切官场的规矩,甚至用最短的时间把一切变得习以为常的杨子云满脸和气的向众人回礼后,笑意盈盈的离开了。
没走多远便推开了令狐元白的手,向面色铁青的令狐元白笑道:“元白啊,既然做了官,入了仕,就该学会和光同尘,不要总是这副冷暖皆不近的脸色给旁人看。庙堂之上,非敌即是友,非友便是敌。多一人说话,总比少一人说话来得强。”
“师尊当年可不是如此教我和光同尘之意的”令狐元白对此不以为然,杨子云仍旧是不厌其烦的呵呵笑道:
“因时而异,因地而别,因人而殊,此变通之道也,圣人当年周游列国游说,困于陈蔡,惶惶如丧家之犬,不也得老老实实地自解为丧家之犬么?百姓说得俗,入了秦淮地,莫念牌坊高,亦是此意”
令狐元白对眼前这位自己追随多年的师尊头一次生了诧异,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儒名士,竟然会用百姓议论婊子的话来讽刺自己。
还未等他开口,身形佝偻的杨子云又走上前去,和王太岳还有宇文杰一一行礼,若是早个十年,只怕以他杨子云的身份,不拘小节,行事从容,待人谦和,论事有度,制人有方,还顶着一个大宁士人之首,位列内阁宰辅,也不是问题。
和纳兰瑜的那个赌约被杨子云记在了心上,他要让自己的徒儿有朝一日走入大宁庙堂时,没有仇人。
“宣百官觐见!”
玄武缓缓开启,宫里的鼓声被擂得震天响,也有内宦站在钟楼之顶,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将锤子砸在宫钟之上,发出清脆既洪亮的钟声。
坐在御辇上从椒房殿里赶来奉天殿的杨智眼圈泛黑,他已多时没有在皇后的宫中留宿,昨个儿难得一夜,被高力催着上朝时,就差把那一句“今日朕乏了,罢朝一日”挂在了嘴边,若不是姜筠在一旁提醒他若是罢朝,只怕王阁老会亲自入宫说教一番,百官也会妄测是非,他是定然不会起身的。
做了一年多的九五之尊,杨智愈发明白,自己莫说比起勤政的先帝,便是比起寻常的仁君贤主都是遥遥不可及,在一呼百应之中,想要成为一个好皇帝,实在太难太难。
“高力”
“主子”
“你昨个不是说老七回来了么?”
高力手持拂尘,快步走着方才没有拉下,忙解释着说:“回主子,昨个儿楚王殿下的确回京了,还在皇城里遇上了一桩新鲜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