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露殿里走出的景清原本还笑意盈盈,直到从自己的身边人那儿听到刘忌与柳项今日趁着他上朝,在无他首肯之下,擅自率人去了兴仁坊,而杨宸也正好在兴仁坊里捉拿要犯。
“他们!怎么敢?”
没有看过景清这番仓皇而狼狈的神情,全然顾不得官威,提起了官袍就匆匆向宫外跑去,而正巧此时,杨宸不紧不慢的缓缓走上台阶,在一声声“见过楚王殿下”的问安声里,不怒自威的从一双双写满了“下朝了他来做什么?”的疑目前,泰然自若的走过。
“景大人?”
心急如焚的景清被杨宸在奉天殿的台阶上喊住,缓缓回头才发觉是杨宸面孔的景清有些一时失态,已经忘了该怎么做了。
“见了本王,为何不行礼啊?”杨宸的双手背负在后,景清的目光早已从杨宸的身上移到了站在杨宸身后那名内宦手中的玄色暗盒之上,不禁吞了口唾沫后匆匆行礼道:
“臣景清,见过王爷”
“景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在定南卫禁足本王时,本王说过什么?”
“臣愚钝,早已记不得了,当年禁足王爷,乃是先帝诏命,臣只是奉旨行事,若是当年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杨宸笑着连连摆手,颇为嘲弄地说道:“那本王便为景大人想想,当年景大人往定南卫宣先帝口谕,禁足本王,让本王出府跪拜接旨时,本王曾和景大人说,莫要将事做绝,本王乃是先帝的儿臣,当今陛下的弟弟,大宁朝的一等字亲王,本王问景大人是谁?”
说来此处,景清摇摇晃晃的将眸光向上一抬,看到了杨宸满是得意的眼神,心里又是一惊,愣在了当场。
“景大人说自己是父皇的臣子,那臣子不忠,论律,该当如何?”
“王爷!”景清一惊,大吼一声,惹来散朝的众臣一阵侧目,此时景清的鬓角早已被汗水打湿,见众人望向自己,伸手擦了擦侧脸的汗,放低了声音,更放低了身段问道:“王爷不该如此打趣臣,敢问王爷,钦犯许闻,现在何处?”
杨宸也用当年景清在定南卫时那般放肆张扬的神情,冷冷地问道:“景大人以为本王是在打趣你?许闻死了”
说完,杨宸转身离去,可景清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后面那句:“景大人,你也不远了”
景清不禁想到自己和杨宸的那些过往,在横岭里的营救不及,在定南卫当着众人的面挑拨他楚藩上下,险些杀了罗义,还逼着杨宸出府接诏,时势颠倒,竟然也才不过两三载的光景。
此时的景清打量着那些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同僚,他景清从来都是先帝的孤臣,勋贵们嫌他抄家灭族时不遗余力,文臣们以他背弃兄长景彦换自己飞黄腾达而不齿。
他没有同党,从始至终,他只有先帝在背后撑腰,先帝走了,他还硬撑了这么久,其实已是不易。
杨宸去了甘露殿,天和元年的第一场大案“景清案”,由此案发。
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究竟做了多少恶呢,没人说得清楚,除了和楚王结恶,杨智竟然才知道这个奴才当年还监视过东宫,又与杨复远暗中联络,意图在辽逆围城之时,入宫挟持先帝逼迫杨泰献城请降,若非杨宸也领军在长安城外,这厮早已动手。
而仅仅是天和元年,奉诏在江南彻查税案,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收了陈家,方家,齐家,杭家,王家等江南士族之银不可计数。
回到锦衣卫衙门的景清几乎恨不得立刻用刀宰了刘忌,但他没有想过,自己当年也是这样举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才得以做到锦衣卫指挥使。
杨智龙颜大怒,下诏褫夺景清所有官身,彻查此案,但树敌太多的景清当日下狱,当夜便冻死诏狱之中。
一代锦衣卫指挥使,潦草收场,杨宸没有忘记那个大雪天里自己在阳明城里受的屈辱,荣于背弃,死于背弃,只是长安的这场大雪,远比定南卫来得要大要急。
景清,抄家灭族,死时,大雪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