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火和行刺反应不及的江南道各间衙门里,一夜的慌乱在日出之后,渐渐开始有条不紊起来,墨园的大部已经被烧得残破不堪,只剩几许残烟从扼腕叹息的百姓眼前悄然升起,金陵城内外,楚王的王命被张贴在了各处,从睡梦中醒来的金陵百姓们,也才知道昨夜的金陵城里,就在烟波平静的秦淮河岸,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惊心动魄。
李春芳脱下了官袍,在交由仵作验明确是因为锐利的刀锋伤及五脏,血流难止而亡故过后,在巡守衙门的正堂停灵,短短两个时辰,巡守衙门内外,遍布白绫。
除了跟随他多年的家奴和学生们,几乎没有人是真心实意的在灵堂处为此哀痛不已,他的一生,注定毁誉参半。
在长安城里,所有人都将他视为了软弱可欺的和事佬,是夹在王太岳和宇文杰之中的受气包,他的一条条折中之策,也被人视作是谁也不敢得罪的姿态。可人们似乎忘了,在广武帝的一朝的内阁老臣之中,只有李春芳一人在永文年间依旧屹立不倒。
人们指责他的软弱,却不敢去细想,究竟要何等的人物,才能让王太岳和宇文杰一道应允他的折中之策。明察秋毫的大宁史官们也不会老老实实的记下这位毁誉参半的内阁三相与大宁的太宗皇帝私下究竟是何等的情谊。
只会像他们历朝历代的前辈一样,潦草落下一句:“春芳,广武年进士,初入翰林,与太宗有旧”在大宁的《太宗实录》里,夹在数十万字的笔墨间,让喜欢刨根问底的后人去一探究竟。
“阁老白相公”的笑谈就此打住,江南人,必定不会再对这位被贬离京的宰辅有何好感,他们不会明白,江南本就不应该是李春芳的终点,他们只会记住,是江南收留了这位落魄的宰辅,而这位宰辅却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背弃了江南士林,让又一出“南国佳人多塞北”的故事,成为江南戏伶口中的唱词。
李春芳为了报效太宗皇帝恩典的举动,会被江南的士林与大姓们唾弃,他们早已习惯了平静的烟雨,秦淮的游船,可李春芳偏偏要主动站出来打破这一切。原本他们可以在那些大宁朝廷看不见的地方讥讽朝廷贪得无厌,楚王心思毒辣,甚至在若干年后在民间编排出一些《楚王微服私访记》的故事来败坏杨宸的名声,但都做不到了。
巡守衙门里,四顾无人之下,属于晚春的花光柳影依旧,院中的鸟语溪声,还是一如旧人身前。
杨宸却已脱下了蟒袍,换上了明光甲胄,站在这棵当初他初至江南之日,李春芳曾经一泄清泉的树前,凝望渐久。
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偌大金陵,知道楚王殿下将要快马离开江南回到京师的人,屈指可数。
“殿下,该走了”
在行刺之事结束以后,宇文雪几乎一夜未眠,她本想让杨宸将自己留在此地,只要她这位楚王妃在,江南的士林们便是察觉到了徐彧是在假传王命,也断然不敢擅闯巡守衙门,一探究竟。而只要杨宸尚在这座巡守衙门里“养疾”视事,那便无人胆敢造次,徐彧可以等到吴王派人前来帮着自己,也可以等到朝廷的圣诏,光明正大的接替李春芳继续将税案一查到底,把那些拿过朝廷银两的世族大姓连根拔起。
可杨宸并未同意,而是要将宇文雪带回长安,让李平安、罗义、邓耀、王府亲随,藩王仪仗、骠骑亲军、朝廷的宝船一道留下。
糜烂不堪的烂摊子,被留给了李春芳引荐给杨宸的徐彧,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考验,从东海城至此,最快不过两日的马力,杨宸相信自己的皇兄不是幕后黑手,也相信只要吴王府的王旗和楚字王旗被摆在了一处,真正的幕后之人也不能将金陵如何。
“走吧”
宇文雪一身素衣,身上系着黑袍,用面纱遮面,与杨宸一道从巡守衙门的侧门坐进了马车。
因为昨夜的雨,宽阔的巷子里青石板总是湿漉漉的,摇晃的马车之中,杨宸也能清楚的听见屋檐前的滴答水声,鸡鸣寺的钟音依旧是摇摇飘荡在金陵城间,熙攘的人群在此时看着朴素的马车外议论纷纷,也悉数被杨宸听入了耳中。
城门口,许多百姓因为无法进出城门而聚在一处,哄闹着,但领军等候在此地多时的邓耀见了杨宸的马车靠近过后,没有再与他们啰唆,当即拔剑呵斥道:
“楚王殿下有命,全城搜查刺客,金陵城门,不得出入!众将士何在!”
“将军!”
“再有敢靠前者,杀无赦!”
“诺!”
太平多时的江南的百姓民风不及边地剽悍,当他们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甲士不再是那些素日里打着哈欠守城的清瘦士卒,而是口音不同,人高马大的楚王殿下亲军时,就已经萌生了退意,如今在刀锋真的亮在了眼前,还杀气腾腾的步步紧逼时,也只好一哄而散。
邓耀站在了城门口,在人群散开后,让一队人马将杨宸的马车引入了城楼之下,城门外,去疾和精挑细选的十五名问水阁探子与三十名王府精锐侍卫已经等待了许久。
“恭送将军,恭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