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大宁朝的宫城禁地正在一片静谧的祥和当中,几处宫门前,在夜色中换岗巡弋的羽林卫们神情各异,有的警惕地四顾环视,时不时会被飞沙走石的动静所惊动。这些大多是天和一朝新入的羽林卫们。而相较之下,那些昏昏欲睡的前辈们则显得镇定许多,如今四海安定,便是这座皇都也不曾受到丝毫的威胁,何况他们所在的这座长乐宫。
他们多是大宁朝的勋贵侯门子弟,靠着父祖辈的荫庇才换来了如今在宫门前行走的差事,虽然明面上风光无量,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能顺风顺水的去边疆效力,捞一个参将的一官半职,将先辈的基业承继,发扬光大。
可黑夜总是漫长而无趣的,年轻的他们在入宫做事前也曾在长安城最合人心的温柔乡里沉醉缠绵过,要熬过这漫漫夜色,对年轻而躁动的心来说,确实太过难挨。但无论多么寂寞,无论他们身后的这座宫城里究竟藏了像他们一样寂寞的妙龄女子,没有人敢将心思往这座宫门的背后移动一步。
夜色里黑漆漆的宫门像是一堵在人间硬生生隔绝出两片天地的界点,越是有人忍不住向里面张望,便越会为自己的好奇感到恐惧,而越是有人渴望着这扇宫门之外的世界,那这日夜的交替轮转便越会杀人无形。
最高处的奉天殿,巍峨壮丽,仿佛要直入天宇,那不知要走多少的汉白玉石阶也在月色下显得更为冷漠,夜色也没有让它的威严消散分毫,反倒更让人自觉渺小,心生畏意。而与奉天殿一道坐落在整个长安正中的甘露殿下,此时的琉璃瓦,雕朱漆,盘踞的金龙,飞旋的彩凤,却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庄严与安静。
大宁天子的寝宫外,值夜的司礼监宦官与守在殿外等候的皇后随从们,在一众羽林卫的注目之下是心惊胆战。
“快,高大人,这边请”
羽林卫殿前指挥使曹虎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搀扶着今日的太医院院正匆忙地闯进了天子的寝殿。
后世的大宁史书里,对天和二年九月的这个夜晚,总是刻意的隐去了许多,而之后那位让诸多人心生畏惧的圣明天子,也因为史官的有意为之,不得不接受后世诸多怀疑的审视,乃至于他盛世之中的子民,也时常会在心里自问:
“莫非,真是他做的?”
在太医院里素有“高圣手”之称的太医院院正高廉,气喘吁吁的看到了那身凤袍就匆匆下跪道:
“臣见过皇后娘娘”
“高廉,快”
今日刚刚才解了禁足,重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皇后册宝与执掌六宫之权的皇后姜筠,面色惊恐,顾不得诸多礼数,连忙让高廉上前为杨智诊治。
杨智的御案上,未曾撤去的参汤,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原本帝后重归于好,六宫安定的大好局面,在今夜皇后那件贴身的衣物之上带着天子之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毕竟是外臣,曹虎此时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看着只是将凤袍随意披在身上的皇后娘娘,他的目光,没有敢多停留片刻,立刻将头埋低,只看着地毯,走出了殿外。
天子紊乱的脉象让高廉的头上顷刻间露出了汗水,多年行医,他从未像此刻那样怀疑过自己,又是像从前一样施针,等着明日太医院里一个个为天子把脉再行定夺,还是自己决定,立刻开方煎药,让天子转危为安。
因为替先帝隐瞒多年的肺疾,甚至最终让先帝饱受痛楚,高廉之前的太医院院正范岭已经在去岁离开了执掌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医院。高廉的这身官袍与官帽,尚未戴得合适,便已经有人传出因为天子这风寒久治不愈,而要让他高廉滚出长安的声音了。
他这面还不曾为杨智看出个所以然来,听闻天子今夜突然呕血昏死的太后与皇贵妃,便一前一后的接踵而至。
姜筠没有太多的思索就知道,是谁把这个消息漏到了本已安然睡下的皇太后处。
“皇帝怎么了?”
隔着那扇屏风,还未见到大宁朝太后的人影,就已经听到了这番不让人心惊胆战的问话。
“臣见过太后,见过皇贵妃娘娘”
刚刚为杨智添了一子的皇贵妃柳蕴还未出月子,一听这个消息,也急忙找到了宇文云,共同赶来此地。
“高廉,哀家问你,皇帝怎么了?”
“启禀太后娘娘,臣,臣正在为陛下把脉”
宇文云话是说给高廉听的,那双质问的目光却一直紧盯着姜筠,她虽身在后宫,也知道今日那位没羞没臊的德国公背负着荆条跪在甘露殿外请罪,甚至用削去德国公府爵位的代价请求天子解了皇后禁足的笑话。
尽管对这位先帝所选的儿媳早有不满,甚至当年姜筠还在东宫就闹得整个长乐宫内外皆知她们二人素有嫌隙,可到底是大宁的皇后,到底的皇长子的母后,到底是来日要取代自己成为大宁国母的人。在姜筠无端获罪被禁椒房殿不得出入后,她还可怜过自己的儿媳,对皇长子杨叡的教养,也颇为上心,唯恐被这后宫女子的心机,伤到了自己孙儿分毫。
可今夜,皇后重获自由回到天子身边侍寝的第一个夜晚,大宁朝的天子身子骨竟然急转直下,到了眼前这副昏迷不醒的地步,又让她,如何能忍?
听出了弦外之音的高廉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跪在三个女人的中间,带着惶恐惊讶之意问道:
“敢问皇后娘娘,陛下近来,可曾有服用过什么别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