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杨威此言,悄悄跟随杨宸离开长安直到陈桥以后方才现身的宇文雪立刻便觉心跳沉重了许多,犹如被千斤的巨石所压住,简直快透不过气来。
赵家诚然是因为广武帝和独孤太后落得了一个满门抄斩的境遇,但帝王心术之下,杀尽了赵家满门的人中,她宇文家也的确是出力最多的。她的父亲宇文靖与楚王杨泰一道领兵困住了陈桥的赵家兵马,逼死了平国公和其麾下部将七十余人,她的叔父宇文杰,作为锦衣卫副指挥使,也是将赵家的九族尽数屠戮。
就连今岁的这个冬季,阻拦自己夫君接过先皇托付江山的人里,出力最多麻烦最大的,也还是她的姑母宇文云。
见宇文雪沉默不语,杨威也没再啰唆,只是露着一丝讥讽的笑意,跨步上前,在离开凉州前,他知道了这座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知道了又是一场血腥的屠戮,又是万余条人命沦丧铺就了新皇登基的大典。
当然,也不知今年,他还知道了广武二十五年的那个兵变之夜,自己的父皇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让奉天殿外那张大匾后的遗命换了名字。也知道了广武十二年的那个雪夜里,自己的父皇赤足披发,怀抱着刚刚出生连一口母亲奶水都不曾喝上的杨宸入宫请罪,而那时,赵氏的孤儿正在亡命,赵家满门的魂魄,还不知该去何处游荡。
他明白了自己的父皇为何在驾崩之前仓促的给赵家平反,又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一个在赵家岗乱坟堆里凄苦十余年的赵家娘娘这份迟到多年的“仁孝文皇后”之尊。
所以,他只剩下最后的一个问题,先皇驾崩,楚王登基,究竟谁是因,谁是果。
“皇兄”
在杨威绕过自己,即将推开身后那扇殿门时,宇文雪唤停了杨威,杨威没有再转过身来,自然也无从瞧见宇文雪复杂的眼神,他只是背对着,轻蔑的问道:“皇后娘娘,可还有何吩咐?”
“陛下是君,皇兄是臣,陛下与皇兄虽为兄弟,可也该先君臣,后兄弟。”
“皇后娘娘想说什么?”
杨威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如今大宁正是多事之秋,先皇驾崩仓促,九州四海,多少双眼睛盯着陛下,有些事,还请皇兄三思,勿要逼陛下太甚。”
杨威当然听出了宇文雪这话外之意,却不以为然地狂笑几声后说道:“无非是一个死字,皇后娘娘莫非觉着,本王来此,还会怕一死么?”
说话间,就在祭祀着杨家列祖列宗的宗庙之外,一个老者,悄然走出了殿外,他的身份,从始至终都是马夫,不过只是天子的马夫。受如今长眠于此的太祖皇帝之请,看护着杨家天子。杨宸执意亲率三千骑来此阻拦秦王的三万虎狼之师,他也未经人应允请教,便自顾自的来了。
“想不到秦王殿下在沙场上还有工夫去练些江湖手段”
老者说完,指着那扇殿门说道:“陛下有请秦王”
杨威并不认识此人是谁,但总觉着有些面熟,稍稍用些手段打算窥视一番此人的本领,却当场被一股雄浑霸道的内力所压制。
“原来如此”杨威心里嘀咕着,他设想过许多次与杨宸在长安城外相见的场面,没有想到杨宸将相见之地选在了长安以北,更未想到,杨宸最后的两道关卡,会是大宁朝皇后和一个籍籍无名的老者。
杨威阔步上前,殿门随即被轻轻合上。
“老先生,若秦王死,三万秦军作乱,先生可有完全把握护陛下回京?”
老头子摇了摇头:“陛下有命,若乱军杀上阳陵,便让老奴送皇后娘娘回京。”
宇文雪本想再问,谁知这老者却突然脸色大变,纵身一跃,立刻不见了踪影。
思绪纷杂,杨威就这样披着罩甲,一步步走进了阳陵之上最为恢宏的主殿,殿宇宽大而高耸,紫烟缭绕,匾额皆是太宗皇帝亲题。最后一扇殿门缓缓打开后,最先进入杨威眼中的,乃是当初让多少位宫中画师提心吊胆的太祖高皇帝画像。画像之下,则是大宁朝太祖高皇帝和高皇后的神位。
神位之前,四季如常的祭品摆得满满当当,祭品之后,则是刚刚被杨宸敬献上的香,几缕紫烟萦绕盘旋后,渐渐模糊。
杨威见到了他此行要见的人,数月前,是军功不在他之下的楚王殿下,如今,是接过先皇遗命登基的年轻天子。
他本以为杨宸会穿着龙袍见自己,但没想到自己竟然逼得大宁朝的新君,也一样换上了罩甲,做出一副死战的姿态。
想来此处,他心里竟然莫名的生出了一丝快意。
“皇兄难得回京一次,不为皇爷爷和皇祖母上炷香?磕几个头?”
杨威将自己腰间的佩剑取下,扔到了身后,随即快步上前,因为无人伺候,他不得不亲自在祭台上取出香,由祭台之上的祭火引燃后,用嘴吹灭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