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不敢欺君!”
“若是你今日给朕舞上一曲霓裳羽衣舞,那朕便应你。”
“天子一诺”
“虽九州山海崩裂而不悔”
夜幕,杨宸回到了教坊司的乐台,这处当初杨智在重病之前最喜欢待的闲暇之处,百余乐府之人隔着一道帷帐井然而列。杨智对他们这些在永文一朝最为轻贱的教坊司乐府奴婢们是格外的上心,连谁站在何处,演奏器物用什么颜色,事无巨细,皆是一一过目安置。
隔着这一层明黄色的轻纱,坐在那主位之上的人,身形又与先帝何其相似,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先帝在时,往往会在自己的案上架着古琴,每至沉醉其中,往往会自己或歌或琴,与他们这些外人眼中的下贱之人一道,在曲声中应和。
而杨宸此时的案上,只有一层龙图案的锦缎桌布,还有御膳房今日送来的冷盘雪花和田玉,还有清蒸鳜鱼,炸鹿脯,梅花酝熊掌配着几碟小菜和点心。
杨宸未让人在一旁伺候,所以自己斟满了一杯御酒,明日无须上朝,他这位天子也真正迎来了自登基后可以独享快活的些许时辰。
殿内,满堂的烛火宫灯照得让人难以相信,此时已入了夜色。
“乐!”
来得悄无声息,一声沉重的古钟之音后,围绕在乐台之上的曲声渐起,而木今安,也穿着当初杨智亲自为她选的那一件鎏金长彩绣裙,走进了杨宸的视线之中。
杨宸恍惚间想起了什么,那是自己刚刚就藩一年之后头次去东羌王城,在那座王府里,一个纳西少女用轻薄的金纱覆面,而那一夜,因为对木波此人的提防,他没有过多的在意那曲让人对自己是否生于尘世而生起疑心的舞。
杨宸渐渐想了自己,那一夜,月赫与月依在木波的有意为之下,闯进了本该是为自己接风的宴会,也正是因为此事,见到木今安为自己献舞,甚至打算当夜让木今安为自己侍寝,而让月赫出使东羌打算出聘木今安为月腾之妻的打算落空。
抬眼望去,木今安虽不似当初在东羌王府里那般以华贵的妆容姿态示人,今日这番打扮,却格外多了一分清冷的感觉。
木今安以右足为轴,长袖也颇显洒脱的被随意一扔,少女的一览无余的身躯便随着极具变幻的箫声与琴声旋转起来。
玉袖挥舞,衣袂飘飘,杨宸渐渐被这姿态如云般舒卷的舞姿所吸引,在他沉醉之时,一朵长长水袖竟然扔到了他的眼前,他正要伸手攥住,又被迅速撤了回去。
应接不暇之际,木今安已经舞到了他的案前,拿起了盛着御酒的金樽,猛的向自己灌了两口。
这是杨宸第一次完整的听清霓裳羽衣曲的鼓点,也是第一次完整的看见木今安一展霓裳羽衣舞的仙姿,轻盈如春燕展翅,鼓点密集跳动之时,琴声却又低沉着变化。不喜丝竹之乐,宴饮起舞助兴之事的杨宸全然被木今安此刻渐渐有了醉态的舞姿所倾倒。
他的目光,被木今安的那双清澈如水的目光所吸引,猛然惊醒瞥开时,又不自觉被她状若梅花状的手势,腰间缥缈的褶裙,脚下生风的舞步所一一勾住。无论是轻云般的慢移,还是旋风般的旋转,在木今安那儿,都能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回眸浅笑之后,木今安解开了自己的那一头被束缚的长发,墨发侧披如瀑,这是东羌女子的姿态了。
隐现若雪的肤色,小巧的银铃在木今安的身上发出了令杨宸全然忘记还有其他丝竹之声的响动。顾盼回转之间,流光飞舞,木今安身上无一处不散发着让大宁天子心旷神怡的美丽色彩。
又是一杯御酒下肚,杨宸才发觉自己已经饮完了整整一樽御酒。
“砰!”
木今安倒在了地上,殿外的曲声却还未停,杨宸两步便跨上了乐台,看着脸色有些微微泛红的木今安。
“上一次我在这儿摔倒,陛下你一句话也没说,倒是先帝”
木今安不知不觉地哭了出来,她曾经也为杨智的举动所动摇过,毕竟那可是大宁的天子,让整个教坊司的乐人为她伴奏,让整个太医院的名士为她诊治脚伤,毕竟那是亲自纵身跃入冰湖的救命之恩。
“别吹了!”
杨宸的一声怒吼,让欢快曲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觑之时,李平安已经开始衣袖一挥,向外赶人。
“李平安,宣太医!”
“诺!”
杨宸打算将木今安扶起来,却发现木今安像是吃醉了一样,指着自己说道:“当初在王府,你为什么不看我跳舞!父王在时都不让我跳舞的,是王兄,王兄用我母妃的性命要挟我,让我给你献舞,让我为你侍寝,可你没有要我,我那时可感激你了,我眼里,你就是那些传说里的趁人之危的大英雄”
“趁人之危?也是先皇教你的?”
“不管!”
木今安又指着杨宸的鼻尖说道:“我明明和你说过我好喜欢你的!可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你就欺负我!”
“我哪儿欺负你了?”
“你明明就欺负我了!欺负我没有家了,欺负我没有人可以做主,把我当个物件一样送到宫里,又接回王府,还送去鸿胪寺!”
“我想回海州了,只有在海州我才会觉得,你一定会来接我的”
“我想回海州了,我想在那儿看着阿图送给我防身的剑想你”
话还未说完,木今安就一头扎进了杨宸的怀里哭了起来,她很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哭过了,她不敢。
被自己兄长追杀的苦,流落异国的痛,被人当作物件一样不被珍惜的委屈。
李平安喊来了太医,却因为这场哭声,被挡在了殿门之外。
.......
天和二年夕月二十九,天和年号的最后一个日子,东羌郡主在长乐宫的云梦殿里昏昏沉沉的醒来。
醒来之时,惊慌的查看了自己的身边,又想不起昨日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衣衫完整,他还是他,那个在东羌城里被他主动献媚却坐怀不乱辞不肯受的他,一时间,木今安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哭,也记得杨宸答应过她,只要她肯舞上一曲霓裳羽衣舞,便送她回海州。
她掀开了帘帐,打算好好梳洗一番后,向杨宸告罪,随后便离开长安,她有点渴望长安之外那自由的呼吸了。
可帘帐外,连夜从鸿胪寺被接入宫中伺候的小瑶和一众侍女奴婢已经规规矩矩地跪在帘帐之外。
“小瑶?”
“郡主殿下,是陛下吩咐让奴婢这些日子在宫里伺候你的”
“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