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妃最大的软肋,被玉昭霁当成了一根刺,狠狠地刺了进去,现在,颂荷无意之间的一句话,又再将这根刺隐隐搅动了两下。
王妃肩膀都在颤抖,老嬷嬷心疼地安抚她。
王妃道:“我的儿子,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闻机!”
诸葛闻机,是王妃唯一一个儿子,是她最爱的人。
可是,诸葛闻机却死在了萧郡,听说,连尸首都没有。
王妃脸上唰地流下两行眼泪,颂荷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下请罪:“王妃,奴婢失言,是奴婢之罪。”
王妃就像看不到跪下的颂荷一样,她盯着碎裂的镜面,就像盯着自己碎裂的人生。
她原本的人生,就像这面西洋镜一样,光滑平整,受人艳羡。她未出阁时,是尚书家的长女,家教严格,金尊玉贵,无论是理财持家执掌中馈,还是诗书女红,她都信手拈来。
她那时名满京城,天武皇帝甚至都听说过她的名声,想要纳她为妃,可她不卑不亢,以三言两语打消了天武皇帝此念,还让天武皇帝主动下旨,将她许给楚王为正妃。
嫁到王府之后,楚王也对她礼遇有加,多加爱重,她的人生多完美啊,是多少闺阁女子羡慕的对象。
她有一子一女,长子名诸葛闻机,年纪轻轻就被正式加封为楚王世子。
她的小女儿,也巾帼不让须眉,名为诸葛玲珑,是如今的京城第一美人,待字闺中,就已经被媒人踏破了门槛。
她这一生,原本顺风顺水,已是富贵至极,她有时私心里想着,哪怕是皇后,也有太多操心劳神之事,做得绝对没有她这个王妃快活。
可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变了!
她的长子诸葛闻机,死在萧郡,连尸首都找不到,她的夫君楚王,身子骨一日差过一日,缠绵病榻,甚至荒唐到私下吃人乳来延年益寿。
原本来求娶她女儿诸葛玲珑的媒人,也不再上门,她的女儿甚至染上了怪病,面上生出一滩红斑,不复当日京城第一美人之姿。
怎么会这样?
她的人生,就像是这面西洋镜一样,布满了蛛网一样的裂痕。
王妃喃喃道:“我的闻机一向聪敏,自开蒙起,文武老师都说他进步神速,别人的孩子还只会躺在祖上的薄名上混吃混喝之时,我的闻机已经在帮他的皇伯父做事,他或许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但绝对是权贵子弟中最努力上进的那一个,我们这样的家庭,能做到闻机这样,已经不错了。”
老嬷嬷哭得泣不成声:“小姐,别说了,人总要向前看。”
这个老嬷嬷是王妃的乳母,从小照看着王妃,陪她来到楚王府。
她对王妃掏心掏肺,对诸葛闻机也就像看自己的外孙一样,诸葛闻机死去,老嬷嬷同样伤心,可她再怎么伤心,也不会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王妃那么伤心。
王妃仍然在流眼泪:“嬷嬷,我怎么向前看?我朝哪个方向看,能够看得到我的闻机?你告诉我朝哪个方向看能看得到他,我立刻便去看。”
嬷嬷说不出话来。
王妃怅然若失:“我的闻机,现在孤零零躺在地底下,他从小就好华服,好锦衣,好夸耀,可是,他连尸骨都没有被带回来,他的尸骨至今为止仍然在萧郡!陛下给闻机发丧的棺木之中,不过是闻机的一件衣裳,一个头冠罢了!闻机一个人远离父王母妃,他该多害怕啊!”
语言到了最动情之处,有太强的感染力。
王妃说到此处时,不只老嬷嬷陪着她哭,颂荷也哭得成了个泪人儿。
颂荷真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说错话,如果不是她说错了话,王妃说不一定都忘了。
颂荷自责之下,一个接一个巴掌地扇在自己脸上:“王妃,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勾起了王妃的伤心事。”
王妃起身,走到颂荷的面前,拉住颂荷的手:“不,闻机死了就是死了,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诸葛玉!”
她的声音猛地尖利起来,就像一个哨子被吹响,划破了平静的天空。
王妃状若癫狂:“一定是诸葛玉……他记恨我折磨他,记恨这么多年他过得苦,于是就把仇恨都算在我的闻机身上!闻机死了,他成了楚王世子,他得到的一切原本都属于我的闻机!我不会放过他的。”
老嬷嬷虽然伤心难忍,但她的年纪到底大得多,像是老嬷嬷这样浸淫内宅的人,越老便越沉稳得多。
她当即劝道:“我的好小姐,好王妃,他现在正是得意之时,陛下要用他,其余皇子也拉拢他,正是最得意之时,王妃暂且忍忍,等以后新帝继位,要挑他的错时,才是王妃发力的好时候啊。”
“忍?”王妃说,“我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我多忍一日,闻机的冤屈就要再多一日。嬷嬷,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呢?”
她的儿子死了,她的后半生再没了依靠。
至于她的丈夫,楚王?呵呵,如果说王妃年轻时,还对英勇高大、战功赫赫的楚王有一些妻子对丈夫的深爱,那么,到了现在,王妃对于那个吃人乳、喝人血的楚王已经一点爱都没有了。
夫妻到了中年时,彼此都变成了对方最陌生、最厌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