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琏待人宽厚,与士卒同甘共苦,很得士心。对于老营,他也格外照顾,把老弱妇孺都安置在黄沙镇上。
走近一处祠堂,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只见一个三十开外的教书先生,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吊书袋:“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
底下有五六十个少年,衣衫破旧,衣服多由军服改成,缀着累累补丁。少年们大多在与邻桌嬉笑打闹,有的斗蛐蛐,有的打瞌睡……
焦琏想起来了。这些少年都是标营子弟,父亲大多战死,无人管教。为此,他雇了个塾师,先教他们略识文字,等他们年满十八岁后,再招他们正式入伍。
明初定制,军户男丁年满十六岁就要服役。明末各地募兵,男子十六岁以上皆可应募。焦琏体恤下情,把子弟入营年龄推迟到了十八岁。
这些标营孤儿,本该珍惜机会,认真读书,却全然不把塾师当回事。这塾师也是无能,治不住学生,只好闭着眼睛念书。
真是不成器啊!花钱雇了个塾师,却没一个认真读书的。焦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却见后排有个年长的少年,正在埋头读书。
那少年大概十六七岁,上身健硕,侧面轮廓分明,眉毛微蹙,嘴唇紧绷,透露出一股坚毅之气。周围一片嘈杂,少年却丝毫不受影响,沉浸在书籍之中。
焦琏心中一喜,信步走进祠堂,脱去蓑衣。
少年们最先发现焦琏,各自坐回原位,摆出书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塾师感觉到了不对劲,睁眼一看,竟是大帅,亦停止了吊书袋,老脸涨红,又羞又愧。
祠堂里变得异常安静。
读书少年仍旧沉浸在书籍之中,书声琅琅,抑扬顿挫,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特别突兀:
“为将之道,所谓身先士卒者,非独临阵身先,件件苦处,要当身先。所谓同滋味者,非独患难时同滋味,平处时亦要同滋味,而况技艺岂可独使士卒该习,主将不屑习乎……”
原来,少年读的是戚继光的《纪效新书》。这本书专讲练兵打仗,内容具体实用,在明末时很受重视,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将其奉为瑰宝。
焦琏虽不读书,却也熟知《纪效新书》。这少年在乱哄哄的课堂上认真读书,犹如老僧入定,令焦琏刮目相看。
他走向讲台,清了清嗓子。塾师自觉地退到一边,读书少年也放下了书本,和其他人一样定睛注视着他。
焦琏叹了口气,说道:“吾请张先生给尔等上课,为的是让尔等粗识文字,略知忠义,日后进了军营,也能博个前程。
“吾辈身处乱世,当以国家为重,以民族为大。尔等身为标营子弟,更当铭记父辈之志,勤学苦练,将来报效国家。可尔等刚才那样子,玩的玩,闹的闹,令吾实在寒心。”
少年们纷纷垂首,不敢直视焦琏。唯有那位读书少年神态自若,眼神中透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坚定,不卑不亢地看着焦琏。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窗外风雨交加,敲打着窗户,带来阵阵凄清之声,令人心境不美。
焦琏环顾四周,沉声道:“尔等年纪已不小,大的十六七,小的十一二。吾作少年时,已在塞外策马扬鞭,与胡人争雄长。尔等皆是我陕北子弟兵,如今客居南国,志向何在?”
起初,无人敢回应。焦琏目光锐利,专挑那些调皮少年提问。
少年们的回答五花八门:
“愿分得良田千顷,每日食三顿饭,面饼、面条、荤腥、饺子任意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