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毕饮尽杯中热汤,递给她,她又给他盛满了递来。他喝惯了赵酒的醇烈,冬日里更是多饮。她好似担心热酒伤身,便变着法子地用其他热汤代替。如今饮多了她亲手调制的各种花草汤,倒是也惯了。是不是赵酒,似乎也不甚所谓了。
自那日在寒烟馆后,若是与她同去寒烟馆,紫女总找各种理由,赖着不走,仿佛怕他会再次失控似的。真笑话,若是他想,即便是她居住的韩院,他也可夜袭往来如入无人之地,更何况,她也时时会像现在这般来绳砺居向他汇报部署进展,他真想动手,紫女拦不住他。
她听着点点头,氏族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方可此次联合卜家与张良动手,已让氏族大伤,但只要封地仍在,根基便依旧稳固。真正解决之法还在于夺其封地。只是,此等动摇氏族根本之事,韩安有这个胆量做到么?
“对了,大人打算处置这些卜家从三大氏族收刮来的钱财粮食?”
“负柔?”她挑了挑眉,继而笑道:“避风头顺道为大人做先行官,大人还真是不会下多余的一步子。”
负柔正是如今公族属地南阳郡主城。
“六军未动,粮草先行。负柔为王室封地,至关重要。”
若那处封地无存粮,一旦秦国破了韩城新郑,韩氏一族便是无根浮萍,别说卷土重来,就算是求一栖身之所都是难事。若韩氏真到了难以自保那日,他至少要为她圈出一块让她可进可退之地。做好最坏的打算,向来也是他的习惯之一。如此想着,心里又是一沉。
想到“夜”,他又想起了侠氏:“赤练,你也见过侠岑,你对他印象如何?”
“做事老辣,也很显摆。”感受到他气息恢复平缓,她便知道他的心思又回到了正事之上,她也跟着抛开玩闹的心情,认真地思考起来。
“依照你的看法,这假布之法,可是他这般老辣之人所筹谋的?”
“大人觉得不是?”她想了想,侠岑虽行事狠绝,但经由方可如此一问,倒是让她有些疑惑。假布一局下得精妙,若不是对司市之理有几分了解,单凭普通心计,却难布下此局。
“依你之见,这假布背后,最大的受益者为何人?”
“难道不是三大氏族?”
“若真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方可冷冷一笑,把玩起手中的酒碗:“此局谋划之人需懂计然之策,又通韩国政务,或许还有名家辩驳之才,还得有大略的眼光,这绝非一人智慧所能及,若非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团体筹谋,依照那三大氏族之人仅有的才智,又怎可能经营得了如此精妙的局,且实施起来有条不紊。只怕,他三人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专门用来扰乱韩国社稷,为下一步的大战,摧毁韩国能有的一切抵抗力。”
“难道是……”她心中不免一惊,真是如此,那韩国危而无人知也。
“有趣,竟然如此心大,想以最小的代价收服韩国。”他放下酒碗,又露出一抹冷笑:“此次我们搅乱了对方的布局,相信布局的人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
若非有着不能放弃的羁绊,他倒是十分欣赏自己如今所面对的对手。以往这样的势均力敌的较劲,都会让他热血沸腾,以命相搏亦是畅快淋漓,但此次不同,若他输了,韩氏便会在一夕间覆灭。以天下为局的纵横一派,王侯将相皆为手中棋子。
自然不会以一国一姓的败亡为意。哪国哪姓的覆灭,不过也就是当这盘棋失了手,换一国再来一盘即可,根本无需挂心劳神。但此次绝不同于他任何的一盘棋,看破了韩国这盘残局的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她已经被牢牢地困在局里。
斩断困住她的绳索也是一种方法,但实则是他免不了地犹豫。他自然明白如此犹豫不决有悖于以往的杀伐决断,实乃纵横大忌,自己也会渐渐困在韩国之中,抽身不能。但他依旧无法下手。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愿走那一步。
是以,最好的办法,便是为韩非赢回韩国这一角。至于是否会打乱他一直以来对其他六国的部署,他却并不在意,战略性地调整虽费些功夫,对他而言,也非为难之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