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朵看得出来,母亲一方面想借机锻炼自己的勇气和沟通能力,另一方面,长期以来颜面无光的她,异常珍惜身上的最后一丝尊严。
令她没想到的是,校长居然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只是免了学费,杂费那一项还是得让何朵家里想办法。即便如此,何朵和母亲都已经非常感激。八十五块钱也不是小钱了,能省则省。
此时大女儿和儿子也都陆续知道了家里的情况,何文怒气冲冲的给家里来信,埋怨大家把她当作局外人。无奈人在省城,山高路远,此时更没钱回来看望父亲。好在她已经申请到了助学贷款,又在学校里做各种勤工俭学赚零花钱,虽然不易,总能勉强生活下去。
到了开学的时候,许娇兰借来三百块寄给了大女儿。有了这三百块备着应急,往后的半年里就靠何文自己勤工俭学了。许娇兰又凑了三百多给儿子何平交了学费,留了点零花钱。小女儿的八十五块杂费也终于在延迟了半个月后交齐。最难的时候算是熬过去了。
但是日子还在继续,每一天的生活又都离不开钱,必须得找到个糊口的法子才行。许娇兰思来想去,跟公公借了几十块钱,跑到集市上批发了一些零食和小玩具,然后从柜子里腾出来两个包袱,把这些小东西包起来背在肩上,翻山越岭做买卖去了。
红西乡的所有村子,每每谁家有红白喜事,邻居和亲戚们都会聚集过去上礼吃席。主事人家会在院子里搭起临时棚灶,从专门搞宴会的租家那里拉过来大圆桌和便携凳,喊来村里最擅长掌勺的人做席。红事的宴席最为隆重,白事则相对简单。但对村里人来说,只要是席,都是改善口粮提升饭菜品级的大事。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几天就上门帮忙,等到了吃席的当天,现场更是里里外外人声鼎沸,老少满堂。
每每此时,都会有三两个小老太或者老头蹲坐在宴席外围,把从家里背来的各色零食玩具陈列出来,展示在摊开的包袱上,供宾客购买。
小孩自然是这些小摊的常客。何朵小时候就很喜欢逛这些小摊,虽然东西简陋,卫生也不过关,但那红红绿绿的颜色就是充满诱惑。尤其是那两毛钱一根的辣条,即使沾了不少来往车辆和行人鞋子上的灰尘,依然好吃到灵魂出窍。还有一毛钱一个的果冻,一毛钱两到三个的糖果,都是她曾经的最爱。
只是如今这些东西明明就在自己手底下,她却着实开心不起来。因为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换了一个身份:不再是逛小摊的客人,而是卖东西的摊主。她和母亲一起坐在从路边搬来的砖块上,等待甚至默默祈祷着买主的光顾。
以前自己是怎样看待那些摆摊人的,如今别人就怎样看待自己。曾经年少无知的她从未在意过摆摊人的身份和心态,直观觉得对方就是讨好她、哄着她买东西的人。虽然并未因此有过主观恶意,但身份感依然大不相同。那种蹲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顾客们的角度差,无形之中就给了她异样的感触。
“哟,咋是你们呀!行么,都能想到这活,挺好!”
“来了啊!嗯,不错,这东西咋卖?”
“妈,你看这个好不好嘛?”
“死娃,买啥哩买,就知道花钱,赶紧走!”
“朵朵,是你呀!”
“行,你们忙吧,我先走啦!”
许娇兰笑着回应熟人的寒暄,但越是熟人,往往越不好意思询价甚至砍价,到最后都是简单聊几句就尴尬地离开。很多时候几个熟人明明就坐在不远处,却因为不打算买许娇兰的商品而不敢和她们对视。那种闲谈之间小心翼翼看过来的眼光,越发弄得何朵感觉自己低人一等。
明明都是人,别人在吃席,她只能看着;别人谈笑风生地逛小摊,她蹲在地上像仰视上帝般看着。偶尔有一些热心的主家会端来两碗面条,送给许娇兰和女儿吃。许娇兰会喜笑颜开地感谢,何朵却看都不看。
“嗟,来食!”这句曾在书本中出现过的话会不断地刺激她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