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善言辞的何胜军,对这种突发的社交危机早已手足无措,全程几乎都沉默不语。等院里的人乌囔囔走后,他才捡起地上的钱,默默走进屋里。
“呜呜呜,这个杀千刀的畜生,就知道落井下石欺负咱。咱到底哪里惹他了,要这么的羞辱咱!”许娇兰呜咽道。
“你老实说,到底发生啥事了?”何老爷子问道。
“唉!”何胜军悠悠地叹了一声,无力地骂道:“肯定是那个要死的明子爸,*他妈呀,昨儿个和他喝茶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打算这两天找月生借钱’。哪里知道他这个孙子,扭头就和月生说了!”
“你借钱就借钱,你跟明子爸说啥!”许娇兰快嘴快舌地抱怨道。
何胜军也怒了,没好气地说道:“话赶话不就说出去了?我淡寡流水闲的啊,没事跟他说这?”
许娇兰被丈夫一凶,满肚子委屈全部爆发了出来,对丈夫大喊道:“你有理!你嗓门再大点!刚才死哪儿去了?你这劲儿刚才怎么不使!我真是上辈子作孽了跟了你这人,窝囊死了,窝囊死了啊!唉嗨!”
妻子这么一闹,何胜军立刻蔫儿了下来,久久沉默不语。他这人从来都是脾气来的极快极大,但一碰上比他更狠的,立刻就没了气势。对外人他是因为没有滔滔不绝的口才且不擅长危机公关,对家人则是因为不愿意继续争吵。如此一来,这一上午竟又前后受气,委实窝囊无比。以致于连抽烟的心情都没有,独自盯着地面发呆。
刘月生这么一闹,一时间整个老泉村再也没人敢跟何胜军近交。那些屏气凝神擦亮眼睛拼命张望的村民,难得碰到这么大的猛料,更是隔岸观火看的热闹过瘾。
不过对何氏夫妇而言,十几年来丢脸的事情已不是一桩一件。面对这些阴晴不定的面孔,无非是虱子多了不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不管今天幸福至极还是落魄透顶,第二天的太阳依然全新升起,该做的事一个也少不了。谁也不会只活在过去,如果眼下只知道患得患失,那便连明天的星辰也没了资格守望。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赚钱熬过当下,尽可能让孩子们平静安稳地成长。
于是“好汉不赚正月钱”便成了别人的事情。对红西乡的农民来说,春节是一年中最应该游手好闲的好时光。天寒地冻的光景,又恰逢是一年的初始,只有走亲访友安然自得,来年才会不慌不忙。男人们往往要等到正月二十之后才会扛起锄头穿梭在山中,东一锄西一铲地挖掘煤矿。
何胜军没办法等到那个时候,从正月初八开始他就钻进矿洞里独自掏挖,只为能在孩子们上学前弄出几车铁矿。
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有这个属于自己的实实在在的矿窝。前面的几个月因为伤病不能干活,如今身体好转,自然是直接开干。只要开始挖,现成的矿石就会源源不断被开采出来。钱来的如此现成,难免再度让那些小肚鸡肠之人眼红心切。优越感被削弱,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
何许夫妇哪里意识的到这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夫妻俩都是头脑简单心思单纯的人,看到听到的都是别人的外在言行。但凡人们的心思稍微绕个弯,夫妻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要大家表面和善,孩子们伸手时有钱给出,俩口子就心满意足。
只是由于过早做苦力活,何胜军的身体落下了更多病根。右手的轻度残疾依然没有任何改观,胸膛上黑红的烫伤疤痕也再无法消除,像丑陋的恶魔般附着在身上,时刻提醒着一家人生活的不易。
村里人从不把感冒发烧或者腰酸腿疼当做一回事,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这种最粗浅的看病之法对他们来说已是相当奢侈。于何胜军等农民而言,能扛过去的病绝对不会找大夫;能去小诊所解决的问题绝对不会去市区医院;能用膏药解决的,绝不会去劳烦大夫开动机器扫描身体;能用几粒猛药压下去的,也绝不会浪费钱财和时间去做什么挂号和和检查。反正不舒服了就歇歇,没有什么毛病是少干两天活多喝几杯水解决不了的。
渐渐的,许娇兰干瘦的老黄脸慢慢爬上了绯红的余韵,何胜军的腰围也重新圆润起来。经过时间的消磨,生活的遗憾再度被柴米油盐和新的希望替代。阴霾被逐渐推到身后,岁月再次变得温柔以待。等何朵参加完高考的时候,何家的新房建造已经接近完工。
“考得咋样?放假了吗?”何文在电话里问道。
何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放了。咋样我也没底,文综有点发挥失常。对了,咱妈让我问你,暑假回家吗?”
自从何文勤工俭学入手了一台小灵通后,和家人的通话就方便了很多,可以随时随地接打电话。
“不回了,假期我要代课。那你志愿填报了没?”何文问道。
“填了,就是原中的魏州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