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死水般的眸子掀不起半点涟漪,面对众人惊讶、害怕还是怜悯的目光毫无反应,仿佛已没了灵魂。
萧彧安在内心自嘲,今天又是什么新的折磨,他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间……
母亲,彧安可能要撑不下去了,可是您的冤屈……
不多时又抬上一个笼子,里面是只瘫软无力的狼。
侍从将狼送入萧彧安所在的笼子后,用竹筒在它鼻尖吹出些白色粉末来,狼缓了半刻,终是站了起来。
眸子闪着寒光,皮毛不甚光滑,似是一只年老的狼,它并未急于攻击笼子对面的人。
而是望着将它捕进来之人吼叫一声,带着无限悲戚与愤怒,这群人类害死了它的伴侣。
随即,狼转了过来,萧彧安这才看清灰狼的额头有一小撮白色的毛,少年试探性的轻唤了句“查干?”
灰狼明显愣了一下,盯着少年,目光柔和不少。
雪地里因贪玩与狼群走丢的狼崽不慎被捕兽夹夹住腿,叫声微弱。
晶莹的雪花纷纷落下,给狼崽覆上薄薄一层,伤口也被冻结,点点红梅似生命定格的火蝶,带着些绝望的美感。
“母妃,这有只小狼崽,它好像受伤了。”
幼年萧彧安口中的母妃既有塞外女子的英气又夹杂着几分秀雅。
虽已为人母,因被宠着,依旧有几分孩子气。
女子在周围踱步观察,又仔细看了看幼狼,得出结论。
“狼群离这有些远,估摸着它很难再追上,我们先把它带回去,好好照养,再放生。
不过沾惹上人气,狼群很难再接受它……”
卓娜有些纠结,“可是放这它肯定会死。”
“彧安不想它死,母妃还是把它带回去吧。”
萧彧安摇了下母亲的手,眼里尽是恳切与不忍。
“行,遇见也是有缘,总不能让它就死在这,希望它不要绝食才好。”
万幸的是,幼狼很小,恢复的很快,对人类的抵触不强,也没出现什么绝食的情况。
因为浑身就额头处那撮白色惹人注目,卓娜给它取名“查干”,意为白色。
狼崽整整在萧彧安身边待了两年,能完全自食其力,卓娜才将它放归草原。
这样就算没有狼群的护佑,它也能自己独自生活。
萧彧安仍然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照着查干柔顺光泽的皮毛,一步三回头的灰狼纵然不舍,还是回归草原。
他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查干,不曾想再见竟是这般境地。
他与它都被困于笼中,甚至还要互相厮杀。
“那狼怎的不动了?”
好事者的嘀咕传入漠辽使节耳边,扎那在侍从耳边低语两句,向江靖渊讨了把匕首和弓箭,示意侍从将匕首递过去。
侍从快步走向笼中人,将匕首扔进去,“捡起来,杀了这头狼,扎那大人允你半天自由。”
萧彧安默默捡起匕首,并未有所行动。
“嗷呜——”
凄厉的狼嚎让少年的瞳孔瞬间放大,握着匕首的指节发白,连嘴唇都微微发抖。
箭头擦过狼的后背,皮肉裂开,血珠滑落。
扎那依旧维持着拉弓的姿势,眼里尽是兴奋与狂傲。
“这狼不让它恼怒是激发不出真正的血性,人与狼搏斗也就没乐趣可言。”
狂热的语调配上无情话语,让好事者都难得沉默。
“嗷呜——嗷呜——”
狼又嚎叫两声,抖了抖耳朵,向少年扑过去。
旁人看来灰狼的动作迅猛不留余地,但萧彧安知晓这是幼狼曾经同他玩耍的动作,他轻巧向旁边迈了一步躲去。
它又扑了上来,将少年埋在身下,趁人不注意用爪子碰了碰匕首,示意少年。
萧彧安震惊的望向儿时的伙伴,却看见狼眸落下一滴泪,狼身旋即向匕首冲去。
顿时灰狼雪白的腹部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溅在少年的脸上。
萧彧安感受着脸上的温度,身子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连忙松开匕首,可又是一声嚎叫,狼爪紧紧扣住少年的手臂,使他不能动弹。
匕首又进去几分,皮肉被划开与血液喷涌的声音在萧彧安耳边响起,少年手臂上也留下极深的血痕。
“不要,求求你,查干,不要……”
萧彧安语调哀伤,又带着无能为力的不甘与愤怒。
“嗷呜——”
查干用狼嘴轻咬少年,这是他们亲昵的体现,萧彧安明白,查干是在帮他。
而他不能让它白白死去,看着逐渐失去生气的狼眸,少年神色突变,脸上的慌张与无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淡漠。
灵巧的翻转身体,将狼放置一旁,站起身低头面向座上之人,示意自己是最终的胜利者。
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全数化为恨意,掩藏进墨眸,不显露半分。
少年勾起一抹玩味的轻笑,沾血的面容有些许妖异,“真是没用……”
平常的仁慈与不忍尽数收敛,似换了个人,一个从血与泪诞生的萧彧安。
人群中爆发出惊叹之声,也有不少官员嘴上说着有伤风化、残忍,眸子却闪着猎奇的光。
人的骨子里都有些劣根性,一场狼与人之间的搏斗只是开启人性阴暗面的钥匙。
兴许还有人在内心感叹,不够激烈,才流这么些血,没有美感……
毕竟这样的表演在三国朝会已然成了常驻。
没错,在他们眼里,生命的消逝不过是场供人取乐的表演,仅仅因为他们站在顶端之上。
这亦是宋卿白和江景珩第一次看到这样所谓的节目。
耳边还响着阿姐好奇的叮嘱,“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回来定要和我讲讲。”
这样的宴会,女眷是不能参加的。
女郎水润的眸子全然是期待与信任,亮的似天上星。
江景珩没忍住揉了揉江晚宁毛茸茸的头,立马被一双手拍了下去。
“好啊,阿珩凭着长的高欺负我是吧,小心我跳起来打你——”
“膝盖”二字还未说出,眼前的少年弯下身,轻柔的牵起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
“无需阿姐跳起,阿珩会永远为阿姐弯下身。”
少年神情虔诚,凤眸澄净清澈,含着丝丝笑意,明明年纪比自己还小,江晚宁却生出些被让着的错觉。
人家都让她揉了,况且是江景珩先手欠的,抱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想法,少女大揉特揉。
手下的少年乖的不得了,一动不动,直到人累了,才领着少女在一旁歇息。
江景珩是带着两个人的期待参加这次宴会,只是这般节目,实在难说算得上有意思。
至少他着实不喜欢,太残忍,还是不与姐姐说的好,他不想那双眸子染上悲色。
宋卿白虽未观全貌,但从周边人的嘀咕,加上所能看到的全部,拼凑出完整过程。
他与友人同时皱眉,未说什么,彼此却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与难过。
如此荒谬的事情,这群人竟然看的这般兴奋,仿若笼中人不是他们的同类!
楚淮之眸光微闪,对周围的议论不置可否,仅是端详着手中的瓷盏,反复摩挲。
没有利益可图的事,注意作甚……
铁笼连带着人与狼一起送下,侍从们说两句谄媚的话,引的在座的轻笑两声。
乐师舞女上场,又是一阵热闹繁华的景象,不见半分之前的紧张。
“殿前现在是北齐第一舞姬在表演,据说她的舞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一见啊,那日苏,你想不想去看看?”
魁梧粗犷的汉子面露难色,“可是扎那大人让我们在此看守……”
提议男子心底对舞姬的好奇终究压过被惩罚的害怕,小声游说。
“无事,他如今在笼子里关着,钥匙在我们手里,量他有天大的能耐也出不去。
咱就去看一会儿,不会有事,再说下次看第一舞姬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见那日苏神色动摇,眸中闪过犹豫,又下了一剂猛药,“若你不去,便替我在这看着,我一会儿就回。”
说着便要往前走,那日苏一把拉住精明的阿古拉,终是下定决心,像是赴死般的语气,“我和你一起!”
阿古拉笑嘻嘻的一扭身体,往后退了两步,与那日苏并排走。
“哭丧着脸做甚,咱们是去看表演,又不是被押赴刑场,莫担心,他这怯懦性子绝对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两人笑着离去,留下笼中静默的少年,等两人彻底走后,萧彧安抬起头。
浓密卷翘的睫毛微敛,似蛰伏的兽,只等给对方致命一击,眸色沉沉,显得有些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