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到了中平十七年,距龙口之战已过两载,天下仿佛又重归太平。
世间若能一直这样没有战火该多好,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明白,天下不凝,刀兵将永无止尽。
西州东部,武国。
武国全称武都郡国,处西州之腹,拥巴山之固,控三江之险,内有大泽,云雾千岛,浩渺穹镜,壮若星河碧落。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
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四月,小满。
每逢小满时节到来,在这武国的旷野之原上随处可见稼禾殷丰,桑林井荫,商贾车马络绎不绝,尽是一片繁荣景象。
但见那大泽之上,朝曦如幕,穿云斜洒,水波似鳞,恍若人间仙境。
此时云梦大泽之畔的武城正沐浴在晨光之中,似披上了一层美轮美奂的金纱。
清风一屡柳新舞,春意怏然云岚梳。恰似佳人渡头过,撑花回眸武城郭。
武城乃武国之都,城内之水引自浩渺无边的云梦大泽,舟船画舫或行于大泽之滨,或绕城而渡穿行于西边高大的水西门下,而后曲折向南没入繁华喧闹的街市,融于九衢三市之中。
早市,是武城最为热闹的时段之一,内河两岸的市集八街九陌人声鼎沸,商贩的吆喝声、挑夫子的叫喊声、买主的讨价还价声,声声交织如浪,尽是人间烟火。
“老潘头,来碗馄饨。”
“啊要辣油啊?”
“要屁的辣油,加荤油。”
“嘚嘞~”
一位看着不过十七八岁,身高七尺七(约一米七七)的少年郎君,正穿着一袭云白深衣一屁股斜坐在了草编蒲团上。
似是觉着蒲团太过单薄,坐着极不舒适,小郎君又骂骂咧咧的拿过旁边的蒲团放在了自个儿身下,晃了晃腚,这才满意的伏案斜坐。
反观周围的食客,却大多跪坐就食。
在这个时代,主流坐姿都是跪坐,也叫‘正坐’,而像这位小郎君般随意而坐的绝对属于少数,且在大庭广众下更是绝无仅有。
周朝重‘礼义’二字,世人重礼守礼早已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升斗小民亦如是,而武国历来尊奉周礼,这坐姿自然是以跪坐为主。
当然,世人也不全是跪坐在蒲团坐席上,具体还需看是在什么情况下。
例如行军营帐之中,因甲胄在身不便跪坐,所以大多坐在‘马扎’上。
马扎,便是‘又’字形折叠小凳,主打一个小巧耐用、携带轻便。
此间这小郎君的眉心有着一点紫痣,平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神韵,他面如冠玉,鼻直高挺,眉开英秀,倒是生得十分俊朗,只是他那手撑脸颊眯瞪着双眼的模样,尽显倦怠、且哈气连天,仿佛还没睡醒。
加之他那赤倮的双脚上,正拖着一双老旧的黑面白底布履,配上一头肆意垂散的飘逸长发,更添了几分慵懒不羁。
只看那鞋底布料本是层叠缝合而就的白色,如今却已染了尘渍,且多有磨损以致布绒外露,当是穿了有些年头。
虽然这小郎君看着衣着‘朴素’,但那腰间所配的横刀却很不一般。
这横刀乍一看朴实无华,但刀格处的花纹却极为考究,刀柄更是玄丝缠绕成节,其间镶嵌有赤色玛瑙、尾部铜环竟是双龙对拱状,一看便知此刀绝非凡品。
《礼记》有言,君子佩剑,以彰其德,所以剑被赋予了“庄重”的礼仪含义。故当今之世君子佩剑乃是一种代表身份的象征,同时亦能起到防身的作用。
然,列国虽喜佩剑,却唯独武国配刀。
武国之刀曰‘横刀’,全长大约三尺四寸左右(约80厘米),刃长二尺有六(约60厘米),精铁冶炼,包钢锻造,单面开刃,刀头斜尖而锋锐,不仅适合战阵挥砍,亦可如剑一般破甲刺杀。
因武国的横刀刀身笔直亦剑亦刀,不仅具备剑的王者之风,又有刀的霸者之气,其形更是中正不阿,故亦曰‘不阿剑’。
自先君诸葛年执掌武国大权后,便开始进一步完善十二等军功制,同时鼓励耕战,禁止私斗,所以武人一向闻战则喜。
对于武国人来说,‘不阿剑’无疑是男儿丈夫身份的象征。
然而除了军中将士可以配备横刀外,平时有资格佩戴者最低也需拥有大夫以上的身份,而身份越高其不阿剑的长度也是有说法的。
而这少年郎的配刀虽也是‘不阿剑’,却明显要长出许多,约莫三尺有九(约90厘米)!
武国对于横刀的长度有着明确的规制,依十二等军功制,一至三等平时是没资格配备横刀的,四至六等可佩横刀三尺五寸,七到九等可配三尺六寸,十到十二等当配三尺七寸,过三尺八者,非君非储不可配,否则就是僭越之罪。
当然,若是由武侯亲自赐予,那不仅不罪,还是莫大的荣宠。
再观此横刀柄尾的双龙环,经常拿刀砍人的都知道,此乃系绳之处,为的就是以绳缠绕手腕,防止因血水湿滑导致横刀脱手。
显然这是一柄战场厮杀之器,而非装点身份的佩饰。
摆摊卖柴火馄饨的老潘头,见得睡眼惺忪的小郎君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一边快速的捏着手里的馄饨,一边瞅着正耸拉着脑袋仿佛马上就要睡着的小郎君,主动开启了话题。
“话说君子有些日子没来喽,可是仆这小食不合君子的口味?”
(仆,是下位者或晚辈对上位者或长辈的自称,表示谦卑尊敬。)
小郎君也不看老潘头,只懒洋洋的无力摆手,给人一种呆愣愣迟钝的感觉。
他打着哈气喃喃应和。
“都来几次了,只怪汝这生意收得太早,想吃上一口属实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