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亡魂……”
林弦能感知到,那些亡魂,可怕的怨气……不仅如此,这些鬼魂在看见自己时,脸上都露出的警惕的神情。
鬼女童,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些亡魂,都是被城隍大人收留的。”
“有上百个吧!”
“除了几个,是出生在小庙附近的村落,身世太过可怜,枉死的孩童的魂魄外……”
“其他鬼魂,大多死于当年的金陵城。”
“当年金陵太乱了……活着的走投无路,死掉的入地无门。”
“当年的金陵,太多人惨死了,惨死的亡魂们,怨气滔天。阴司的鬼吏,手里提着鞭子,在金陵城内,维持秩序,说是维持秩序,其实就是驱赶亡魂们,赶紧去阴曹地府;但当时亡魂太多,黄泉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家凄凄惨惨戚戚,有原本已经踏上了黄泉路的亡魂,回头一望,看见了流血飘橹的家乡,怨气沸腾,便不肯离去……”
“那些不肯走进阴曹地府的鬼魂,都要挨阴司鬼吏的鞭子……可鞭子没用,不肯去阴曹地府的亡魂,就是不肯去……他们至少要看着那群侵略者,被赶出自己的国家。”
“有些亡魂,则是为了找杀害自己全家的鬼子索命,所以要驻留人间,甚至不惜化身厉鬼。”
“可变成厉鬼的金陵亡魂,还没等找鬼子复仇,就被阴司鬼吏,直接剿灭了。”
“当时的金陵城,被哭声笼罩着。”
“活人在哭,死人则哭得更加悲惨。”
“侥幸逃脱了鬼吏抓捕,又没有变成厉鬼的,金陵亡魂,就一直在金陵飘着,他们……或者说我们,对阴司鬼吏,并不信任,对转世投胎,也不向往……”
“我们就想留在人间,我们就想看看,当年的那群披着人皮的畜生,什么时候战败,战败后,又会遭到怎样的报应……最后的结果,我们胜利了,很多亡魂,得到了宽慰!”
“但还有些亡魂,死不瞑目,比如说我们——就像你说的,当年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变成了厉鬼,还在这片大地上游荡……我们这些惨死的怨魂,凭什么闭眼……怎么闭眼啊?那是血海深仇啊!”
随后那鬼女童,忽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弹孔。
“看见了吗?”
“我是当年和父母,要逃难出城时,被鬼子发现,被他们用机枪扫射,打死的。”
“当时的金陵城乱糟糟的,城市沦陷前夕,得知鬼子打进城的市民们,都想要逃命了,街上是成百上千辆装满了行李的人力车,以及跟车的百姓,大家都想乘坐那几条即将驶往上游的轮船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父母也是这样……他们想带我逃命,可是当时,金陵的大小轮船,还受到交通部的统制,一般百姓根本买不到船票。逃难者太多了,一张船票原值高出四五倍。辗转过手的黑市票,甚至高出十数倍。”
“当年江上轮船都是停泊在江心,不敢靠岸,即使买到票的,也必须雇小木船登轮,而小木船也是漫天要价。小船上挤满了人和行李,江面上,落水呼救时见,舍命夺船迭闻。江边“人山人海”、车站“人多如鲫”!交通要塞,因为拥堵,而大多瘫痪。”
“我爸爸,只是一名金陵城的寻常商贩,为了给我们一家,寻一条生路,几乎变卖全部家财,才换来了四张船票。”
“可我们刚坐上,要前往大船的小木船,鬼子就杀过来了……在我们一家即将逃出城的前夕,金陵……沦陷!鬼子杀到了江边,所有木船上的百姓,都被射杀,包括我爸爸,我妈妈,我弟弟,以及我……江河被染成血色。”
“可我后来才知道……”
“像我这样的死去的,在当时的金陵城,竟然已经算是最好的一种死法,我甚至可以称得上幸运——因为我在死亡前没被鬼子抓去折磨。”
那名鬼女童,忽然抬起手,指着自己周围的亡魂。
她指着她身边,一个瘦削的少年。
那少年浑身湿漉漉的,身上有数十道,不,是近百道刀疤。他的脸,都是血肉模糊的,被刀刺得血肉淋漓。
“他叫……严生云!和我是青梅竹马,家住在乌衣巷,他爹是当时乌衣巷里,最好的裁缝,他娘则做的一手好糕点。”
“金陵沦陷后,那群畜生,闯进了他的家,他爹娘,都死了,他那双手精巧的裁缝爹,被剁掉了双手,他那温婉贤良的母亲,被吊死在房梁上……至于他自己,则被那群鬼子,活捉到了巷口,绑在廊柱上,用香烟头烫头和耳朵,用刺刀戳他的脸,并一再把他扔到河里取乐。看着他满身疮痍的在河水里挣扎,最后那群畜生,把他拖到桥边一个小坟上,几十个王八蛋,排着队轮番把他当活靶子练枪刺,活活刺死。他就是这么死的……”
接着,那鬼女童,又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穿着黑色长棉袍的少女……那个少女,满脸的伤疤,凌乱的短发,遮盖了她大半张脸。但她露出的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有赤红的鬼火在跳动。
“她叫秦茹,是学生……女学生,她当年本来有机会逃到安全区去的……但当时战火纷飞,她和自己的几个同学,慌不择路,不慎脱离了大部队。”
“几个手无寸铁的女学生,在当年的金陵城,会遭遇什么,我不说,你也猜得到吧。”
林弦没说话,但他觉得汗毛耸立,毛骨悚然。
而那鬼女童的声音,则更加悲伤。
“她们在白霞路附近,碰到了鬼子……”
“她们疯狂的逃,可无论怎么逃,也逃不掉……到处都是畜生。”
“她们在那群畜生扑上来时,选择了自杀。”
林弦抬头看着那名叫做秦茹的少女。
却看见,秦茹,似乎对着林弦笑了一下。
随后林弦,听见了那个叫做秦茹的小姑娘,嘶哑的声音。
“圣洁的灵魂岂容禽兽的凌辱?只有死,只有死!只有死可洗去着污浊……”
林弦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他觉得如鲠在喉。
而鬼女童,此时又把手指,指向另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姿卓越的女人,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一件紫色的旗袍。那女子的五官也漂亮,只是脖颈上,有一个刺目的血洞。像是被什么利器刺穿了。
而那名女子,哪怕已经是个鬼魂了,眉眼之间,却依旧透露着风情。
“她叫“雨墨”,这是个花名。”
“她是当年白鹭洲边,有名的歌姬。”
但就在这时。
那婀娜的女子,忽然浅笑出声。
“什么歌姬?”
“不过就是个唱戏的娼妓罢了。”
“妹妹,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姐姐我知道你心疼我,但在这位鬼差大人面前,你不必替我美言。”
鬼女童立刻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你也是英雄……”
那婀娜的女子,掩嘴轻笑了一声。
“我?我也算英雄。”
鬼女童,把头一扬。
“怎么不算。”
“当年那群畜生,杀进城里,对安全区虎视眈眈,要安全区,交出来一百个女子,否则就要在学校驻军!当时,是你带头……带着二十个秦淮女子,率先站了出来。”
“那群没眼珠子的人,才会说你是娼妓,可我知道,你活着的时候,在屋里养了流浪猫,平日里也写诗做文章!这都是城隍大人说的……只是,世人眼拙,晚景凄凉……”
那女子半低下头,神色复杂的笑了笑。
“没什么好夸赞的。”
“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爱国则一!”
“我们要是不站出来,难道真要让女学生们去遭这份罪?”
“姐姐们都做这一行的,我们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这种事,我们不站出来,让那些小女娃怎么办。”
“商女亦知亡国恨,单身赴会空悲切……”
“只是可惜了我的那些姐妹,大多都死了!勉强活下来,也被折磨的,生不如死……那群天杀的畜生。”
接着,那鬼女童,又一次转身。
这一次,她指着一个孩童。
那孩童,比鬼女童的年龄还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