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大概便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张小鱼坐在槐都灯光温暖的夜雪小酒肆里,倚着风雪窗棂,看着窗外灯火高悬的人间街头,轻声笑着说道。
酒肆里摆着许多烧得正旺的炉子,再加上诸多夜饮的酒客,在醉意里呼吸畅谈之间,使得整间酒肆温暖无比,是以纵使窗外风雪如屏,落入了酒肆中,也不得不变成了春风扑面。
“不诚恳,那能怎么办呢?”在张小鱼的对面,坐着一个一身宽大巫袍的老人。
也许是已经做出了选择的叔禾。
也许是依旧没有做出选择的叔禾。
没人知道那身纹饰繁复的巫袍之下,藏着怎样的选择。
叔禾缩着手坐在那里,而后伸出一只手来,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口的喝着,颇有以之方可浇却心中块垒的模样。
“不诚恳,那能怎么办呢?”叔禾却是再度叹息着说道。“你们崖上的人都来了人间了,世人也只能安宁下来。”
张小鱼侧首看着对坐的那个南楚巫。
就在今年三月,他们还是南衣城内外的生死仇敌。
然而到了十二月的时候,二人却是和平安宁地坐在酒肆里,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静静地对饮着。
二人当然不会是朋友。
南衣城的那些故事里,尽管在最后,叔禾与明蜉蝣决裂,带着那些南楚巫徒们离开了最后的战场。
但是二人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成为朋友。
只是在这个十二月的末尾,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末尾,大概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挚友。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当代崖主其实与当年的磨剑崖,与当年的十年剑宗关系不大。
但是他们依旧对于那座崖上的人抱持着万分的敬畏。
所以张小鱼很是真诚的,像是朋友一样的看着对坐的那个老人。
“不是我们崖上的人,是他们崖上的人。”张小鱼笑着转回头去,看着灯火里的飘絮长街。“黄粱也是人间,槐安也是人间,磨剑崖不是,所以在这样的一个故事里,所以只会是他们崖上的人。”
张小鱼顿了顿,安静了一阵,而后继续说道:“就像你们那座迎风楼上的神女大人一样。”
叔禾转头向着窗外看去,目光越过了那些夜色里覆着雪的黝黑的檐翘,也越过了那些褐色街楼之中悬挂的明亮的灯笼,落在了很远处,那座伫立在假都皇宫深处的高楼之上。
世人有时候总是会以为是因为槐都之中同样有着一座高可摘星辰的摘星楼,所以黄粱才会同样有着这样一栋高楼。
但是迎风楼的历史比摘星楼久远。
黄粱的历史也比槐安久远——倘若不把大风朝算作槐安这个朝代的后延的话。
槐安其实只有百多年历史,只有四代帝王,鬼帝,明皇帝,槐帝,还有后帝。
但是那样一个在历史之中倏忽而过的朝代,却是让大泽以北的那片土地,长久地烙上槐安这个名字。
叔禾静静地看着,也在静静地想着,颇有些叹惋。
“但是至少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一个不看人间的高崖,是向着人间的。但是神女大人。”
叔禾叹息了一声,饮尽了杯中已经不是很温的酒,轻声咳嗽着,说道:“我们不知道神女大人是否向着人间。”
张小鱼看着喝了寒酒导致开始咳嗽的老灵巫,叫来了小二,在桌上安置了一个小炉子,将那壶酒温了起来。
叔禾握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做着这一切的张小鱼,大概确实会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觉得二人真的是朋友。
“多谢。”
“不用谢,这段时间,我也喝不得寒酒,喝了总归不是很好。”张小鱼倒是很淡然。
巫河涌动,道海叠浪。
那些因为有柄剑从浊剑台上被取出来而落向人间的剑意,自然他们这样的人都会被波及。
“神女大人向不向着人间,难道你们没有人去问过?”
叔禾轻声说道:“倘若神不垂怜,哪个世人敢去问呢?”
“我有个朋友,大概问过。”张小鱼低头看着杯中酒水,说着那个叫做柳三月的,少年时候,道人时期的朋友。
“他死了吗?”
叔禾问道。
“大概是死了,不过不是死在他问了一些问题,而是死在他问了一些问题,然后把问题带回了槐安,于是我有个师兄,站在迷雾与惶恐里,送他去了冥河。”
张小鱼说得很平静。
叔禾大概知道了他死的原因。
“所以归根结底,他还是死在了神女降临人间的故事。”
张小鱼想了想,说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要想弄清楚,便要抛却知晓一切之后的思维,回到当初的那个夜晚里,才能够看得明白一些。”
柳三月的故事,自然是无比复杂的。
所以
二人都没有继续研究下去。
酒温了一阵,大概又有些温度了,叔禾再度提起了酒壶,往杯中倒着带着热气的酒水。
“所以你来黄粱做什么?”
张小鱼坦然地说道:“来找一个人。”
叔禾轻声笑着,喝着温酒,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我天天反省自己,帮别人做事有没有尽责,和朋友相交有没有诚恳,师父教的东西有没有好好学习。”张小鱼从桌上拿起那杯放了很久的酒,浅浅地喝着,静静地说着。
“所以你有没有做到呢?”
“我没有。”
张小鱼依旧很诚恳,很坦然。
叔禾不住地笑着,笑了很久,目光落在了张小鱼背后空空如也的剑鞘上。
那个破旧的剑鞘里,本该有柄刻着山河二字的剑。
叔禾的笑意消失了。
“你的剑呢?”
张小鱼没有回答,喝光了冷酒之后,又倒了一杯温酒,转头看向窗外。
“我师父是谁你应该知道。”
“因果剑,丛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