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说我的剑呢?”
叔禾静静地坐在那里。
失去了剑的剑修,自然要弱上很多。
哪怕张小鱼的白衣之下,还有着道袍。
但是叔禾觉得自己依然可以突然发难,将这个来自槐安的,天赋极高的年轻剑修道人杀死在这里——他一直都只伸出了一只手。
只是叔禾坐了很久,很多动静也没有,只是叹息了一声,将另外一只手也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没有巫诀。
人间和睦,自然不会有人妄动。
至少在这剩下的十来日之中。
但是张小鱼不一样,他可以现在起念,而后等到某个人离开人间,才会动起来。
剑入因果。
自然便不可挣脱。
“所以我还能活多久?”叔禾很是平静地问道。
就像问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明天早上是吃小笼包,还是臊子面。
张小鱼依旧诚恳地说道:“我不知道。”
大概要等到他重新握住了剑,才会知道。
叔禾轻声说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张小鱼挑眉说道:“我们怎么会是朋友呢?南衣城的那些故事,便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世人,我们是生死仇敌。”
“南楚巫最后退出战场了。”
“至少在我还站在南衣城头之上的时候,城外依旧满是巫鬼道之人。”张小鱼转头看着窗外,风雪里满是冷意。
“那些剑修们便倒在我身旁,我依旧记得有那么一个黄昏,我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血衣,那些血都不是我自己的,有些是你们黄粱人的,有些是那些岭南剑修们的。一层一层地泼洒在我身上,我连躲都躲不开。那些铺天盖地落向城头的巫鬼之术,有时候都会让我心生绝望,觉得南衣城是守不住了。”
“但是你们守住了。”叔禾缓缓说道,“哪怕最后云梦泽中之人加入了战场,哪怕那镇守黄粱极南的八十万大军最后的五十万也赶赴了战场,你们依旧守住了。”
张小鱼喝着酒,转头看着面前这个来自南楚的,或许是被明蜉蝣煽动而来的老人。
“有人带着很多人,跑到你家门口,要把你拖出去打死,但是因为你异常英勇,反倒打死了他们许多人,打得他们头破血流的退了回去——那人可以不认账,说我又没有真的把你打死吗?”
叔禾轻声叹息着,说道:“大概是不可以的。”
张小鱼喝着温酒,笑了起来,笑得很是温暖,很是迷人。
“所以自然是这样的。”
倘若说丛刃是修行界里一大老流氓,那么学了丛刃因果剑的张小鱼,大概也算是一个小流氓。
他便这么当着那个来自南楚的老灵巫的面,把自己的剑送去了大风历一千零四年。
张小鱼喝完了杯中的酒,站了起来,从筷筒里抽了一根筷子,替叔禾扒拉着小炉中的火炭,方便炉火更旺盛,煮的酒热得更快,让这个老人最后的这个冬天过得更好一些。
“人间必须无事。”张小鱼把那根筷子放在了桌面上,轻声说道:“我张小鱼既然不能做些坏事,那就做个好人吧。”
叔禾并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杯中温酒静静地坐在那里。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究竟哪里可以学到极为精妙的洄流之术。”
巫术洄流,人间三大奇术之一,修到精深之处,可以直接逆转岁月。
张小鱼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巫鬼之术,那么肯定可以去问询一下你们的神女大人。你学了之后,就会回到还没有离开南楚的时候?”
叔禾缓缓说道:“我会回到还没有踏入这个酒肆的时候。”
故事的开始很简单,当这个老人在风雪里走过的时候,有个从槐安来的年轻
剑修坐在窗边,看着他说道:“进来一起喝一杯吗?”
于是他走了进来。
张小鱼向着酒肆外走去,轻声说道:“那你大概回不去了。”
叔禾颇为赞同地点着头。
谁能想到呢?
来时好好的,结果回不去了。
......
张小鱼离开酒肆的时候,看见了风雪角落里,有个被人泼满了污秽的丑陋的人蹲在墙角,带着一种怪异的仇恨的目光平等地看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这个白衣剑修看见那个黑黢黢的团成一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的那个叫柳三月的朋友。
张小鱼很是幼稚地想着。
柳三月你看,这个人和你比起来,好像一条狗啊!
而后自顾自地笑着,背着空空的剑鞘走了过去。
只是才始走了过去,便又折了回来。
抄起拳头给他打了一顿。
而后从地上捞起一些雪,擦着自己的白衣上被新吐的口水。
他妈的,背后吐口水,真的很狗啊!
张小鱼颇有些愤愤地想着。
忍住了再打他一顿的想法,在风雪里离开了这处街头。
......
迎风楼上。
颇有些肥胖的陪帝站在一袭黑裙玉立的神女身旁,笑呵呵地看着人间绵延的檐上雪山。
“那个槐安剑修,是不是会来找神女谈一谈?”
瑶姬撑着伞立于楼中,一袭黑裙在风雪里纷飞不止。
“不会。”
瑶姬声音平缓地说着,“他是一个内心郁结的人,内心郁结,往往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鬼。这样的人,如何会来见我?”
陪帝呵呵笑着,转头看着温婉却也疏离的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