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人们欢声笑语,没有人注意到某个河畔的曾被烟火短暂照亮过的角落里,有人平静地抽回了自己的剑,而后头也不回地踏着风雪离去。
带剑而去的人一直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而后停在了某个已经死在了迎风楼下的老人曾经提着灯笼坐过的位置。
一直坐了许久,才有一个身穿巫袍的人匆匆在风雪里赶了过来。
那人停在了夜色里,安静地看着这个来自北方的剑修很久。
“三万贯不是个小数目。”
那人缓缓说道,而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软绵绵的包袱,递给了那个坐在风雪台阶上的剑修。
“巫鬼道的人会等着。”
寒蝉笑眯眯地打开了那个包袱,随意地看了几眼,便将它塞进了怀里。
而后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古朴的铜钱,丢到了那人怀里。
那是一枚色彩斑驳的古老铜钱,并没有什么特殊功效,来自一千多年前的槐安第二帝,或许是因为鬼帝自焚于摘星楼的缘故,背面是一栋被方孔截断的烈火之楼,正面是安宁圣明二字。
明皇帝一朝过于短暂,而且夹在鬼帝与槐帝之间,毫无存在感。
是以这些铜钱铸造的并不多,大多数都已经在岁月里流失重铸,只有一小部分还留在流云剑宗手中,作为交易的凭证。
“如果我没有完成,你可以拿着这枚铜钱,去流云剑宗继续找下一个人,哪怕是找到了宗主头上,也是可以的。”
寒蝉站了起来,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如果我完成了,你可以将这枚铜钱还给我,也可以自己留着,观摩收藏一段时间,但是每年年末,都会有剑宗的人前来把它收走。”
那人很是古怪地看着寒蝉,说道:“你们流云剑宗的脾气都这么好?”
寒蝉轻声笑道:“你也知道三万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新年新气象,开年便有单子,谁会不开心呢?”
“当然我们也确实会有脾气不好的时候,比如有时候,你遇见了一个看起来很是落魄的流云剑宗的人,千万记得语气要好一点,不要再说什么巫鬼道会等着这样的含义不明的威胁的话——因为他一看就是很久都没有开过张了,才会那样落魄。这种时候,我们的脾气比寻常剑宗的人还要差。”
那个巫鬼之人沉默了少许,将那枚铜钱收进了怀里,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
寒蝉将剑抱在怀里,向着那些热闹终于开始冷清下去的长街里走去。
“而且,对于一个流云剑宗的人而言,所谓的巫鬼道的威胁,确实不如何。”
那人静静地看着那个抱剑而去的剑修。
“什么时候动手?”
“不确定,我再看看。”
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云竹生这样昂贵而且好杀。
......
让双方都满意是一件很难的事。
尤其是在杀人的事情之中。
不知道是寒蝉真的打算让云竹生也满意,还是那个从北方关外咳了一路走来的道人神海里有些白梅之韵的原因。
云竹生并没有死,还有一口气。
神海里仅存的一抹元气,吊住了他的心脉。
道人虽然身躯强于剑宗之人,但是那样近距离的一剑在体内爆发,哪怕他是大道之修,自然也承受不住。
这个山河观道人撑着伞,没有再握住那个暖炉,扶着河岸护栏大口的喘息着,身躯之上不住地有剑痕游走着,如同剑纹一般,遍布全身,如同一身裂痕,看起来很是凄惨。
也许是为了不惊到世人,道人的那柄伞压得很低。
所以河岸时有归家行人路过,却也没有谁注意到那些覆在风雪里的星星点点的血色。
只是觉得这个人也许有些失落。
大概无人一同过年。
云竹生喘息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平静当然并不意味着能够活下来了。
与之相反的是,平静意味着体内只剩下了摧毁一切的剑意。
有些来自那个流云剑宗的弟子,有些来自更早一些,残存在体内的如同顽疾一般不可祛除的磨剑崖剑意。
但是云竹生没有在意。
只是安安静静地压低着伞沿,沿着长河慢慢地走去。
一直到穿过了某条大雪覆盖的巷子,停在了一处桥边。
京兆尹的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一河雪檐白墙,在夜色里格外的宁静。
云竹生当然没有告诉寒蝉许多东西。
譬如当初路过这里的时候,他便认出了那样一个人是谁。
柳三月现而今的模样,自然是难以辨认的,哪怕是他曾经的好友,张小鱼路过的时候,也只是将他当成了一条路边失家的野狗。
但是可以从一些别的东西看出来。
譬如那些带着青天道风格的铁索机括。
山河观来自青天道。
所以云竹生一眼便能够看得出来那些东西来自哪里。
遥远的黄粱,出现了这样一个青天道的东西。
那个被锁之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云竹生站在桥头伞下,一面捂着嘴咳嗽着,一面长久地看着那个风雪桥头坐在风雪里的人,而后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向着桥那头走去。
也许是那些踩在雪里的声音,也许是云竹生压抑的咳嗽声。
总之总有一些声音传到了这座风雪孤寂之桥的另一头。
所以那个容貌丑陋的男人抬起了头。
脸上的表情是扭曲的狰狞的。
但是表情有时候并不能够代表一个人的情绪。
云竹生眼睛里有些血色,是自己身体里的,许多的血管被剑意搅碎,这使得体内的血液在胡乱地流淌着。
但是那种带着血色意味的风雪里,那个坐在桥头抬起头来的人眼眸之中的茫然,依旧是清晰可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