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当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情绪。
他的眼神才是。
云竹生带着那种肺叶被切开的呼吸声,停在了柳三月身前。
也许是柳四月。
云竹生并不知道。
这个一路从北方风雪走到了南方风雪的山河观道人,张开嘴,也许是要说些什么,只是才始张嘴,一口鲜血便自喉中涌了出来。
血里有着剑意,但是没有道韵,也没有元气。
那些剑意随着鲜血一同落到柳三月身前的雪地里,瞬间便荡开了无数的风雪。
这个混混沌沌的男人,坐在风雪纷乱的桥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有些惶恐,有些不知所措。
云竹生痛苦地弯下腰,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不住地喘息着,又重新抬起了头来,看着伞沿边缘的那个也许经历过无数痛苦的年轻人。
这个曾经青天道之中天赋极高的年轻道人现而今只是万般卑劣的模样,坐在风雪里,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而来的看起来病恹恹的人。
他想了很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堆在雪中的石堆,又重新转回头来,看着面前的道人,很是生疏艰难地开口说道:“新....年快乐。”
云竹生浑身颤抖着,不住地笑着,眼眶有些湿润地看着这个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曾经代表着怎样的美好的丑陋之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新年快乐。
只是无比叹惋地看着面前之人,一面咳嗽着,一面轻声说道:“柳师弟,抱歉。”
坐在风雪桥头的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那个快要死了道人穿过了那些被自己咳出的血里的剑意搅乱的飞雪,跌跌撞撞地弃了伞,像是跨越万里的奔赴,而后仓皇地扑进所思之人的怀里一般。
但是这样的故事,自然不是多么感人的奔赴。
云竹生只是确实没有力气再去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原本想折断了手中的伞,就像在山月城中将那一枝梅枝插进自己师兄的心口一般,将伞骨插进面前这个人的胸膛。
但是他没有能够折断那柄伞,甚至于在穿过那些剑意风雪的时候,都没有握紧它。
柳三月茫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那样一句今晚四处都听见了的新年快乐,可以感动得一个人以身相许?
混沌的柳三月只是在模仿着世人的言辞。
但是他看着那个跌倒在自己怀里的道人,犹豫了许久,轻轻抬起手,像是安抚一样地拍打着这个道人的后背。
只是下一刻。
柳三月便睁大了眼睛。
那个道人伸出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腰部,而后借着自身的重量,用力地向着一旁滚去。
柳三月仓皇地想要伸手将这个道人推开,然而才始触碰到他的手臂之上,无数凌厉的剑意便迸发而出,当他因为吃痛而缩回手的时候,整个人便已经被带着,一同向着桥下滚去。
首先是铁索擦着雪下结冰的桥面叮叮当当滑动的声音,再然后便是沉闷的声音。
寂冷的风雪孤桥边有落水声响起。
.....
那道剑光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刘春风站在春风院的檐下,安静地看着那一剑在夜穹之中留下的痕迹。
是带血的一剑。
看来某个在假都逗留了很久的南楚巫死了。
刘春风静静地看着夜穹里的被分开的风雪。
院里也许也会有些一些剑光。
但是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只不过,总应该是在春招之前。
所以今日的悬薜院,大概会依旧平静下去。
刘春风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些破绽。
但是这样的破绽不能太明显,也不能太招摇。
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微微皱着眉头,站在雪檐之下,静静地想着。
书院里并没有什么声音,更多的那种细微的
声音,是来自院外的假都街头,人们互道新年的祝福。
刘春风和院里的先生们大多没有这种想法,都是早早地,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因为他们很清楚。
新年是不快乐的。
于是连祝愿都免了。
......
南方的故事也许很是匆忙,在那片大风历一千零四年的第一个时辰里,便有着许多的故事在夜色里开始躁动着。
但是越过大泽而来,这座屹立于南北之间的古老之城却只是热闹。
尽管在南衣城外,便是那片有着许多不好的风声传来的大泽,也有着无数驻扎在城外的人间大军。
然而南衣城只是如同大风历一千零二年一般,在风雪之中散发出诸般平和且热烈的光芒。
今年的南衣城,也许少了一些人了。
梅先生早早地在家里打扫了卫生,做好饭,给李蝶在房间里准备好了明日穿的新衣服,而后便热酒去了。
谢先生如约而来,顶着一头风雪,还有一些烟花坠落的碎屑,穿过那条巷子,推开了梅先生家的院门。
三人便上了桌,在桌下点着小炉子,关了房门,开始吃着年夜饭。
谢先生回来南衣城之后,每年的年夜饭,都是梅先生家里吃的。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今年的梅先生家里,少了一个人。
只不过谁也没有提起,哪怕梅先生烧得那条鱼并不是怎么好吃,盐放多了,芡勾薄了,葱花姜叶也切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