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青甲来的时候,那个坐在隘口山崖的大和尚是知道的。
极西之地的一剑同样如此。
大概唯一很难知道的,便是某个叫做李石的道人,从岭南借来的那一剑。
只不过现在大概他也已经知道了。
毕竟那一剑的声势过于浩大,那一剑的剑势过于凌然。
当风起岭南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了。
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耳朵痛,他可以把耳朵割了,脚痛,他可以把脚捂在屁股下面。
但那些在风雪里,在人间里,所有一切潮涌而来的故事,他能够置之不理吗?
大概是不能的。
所以就像年少时候捡到那粒藏着阿弥寺的石子时一样。
他生来便注定会捡到那些东西,也生来便注定会坐在这里,等待着有缘人,等待着风雪满关隘。
所以大和尚很是平静,哪怕前方是在风雪里行军而来的三十万青甲,更远一些,还有很快便要到来的一剑,而身后也有着一剑,那一剑,他如果不接,便会落向鹿鸣。
只有在那个山河观的道人在剑前兵解的那一刻,才让这个大和尚极为短暂地叹息了一声。
那声叹息极为迅速极为轻微,就像一只蝴蝶从视线的边缘擦过去了一般。
倘若不仔细听,大概很难听见。
只是和尚大概也只能叹息这么一下。
在那一声叹息的前后,是未曾停歇的,极为低沉细密的诵唱之声。
人间好像自起钟磐之声,伴随着和尚的颂唱,风雪里渐渐有许多经文镀落在山雪之中,环环相扣。
顾文之到来的时候,已经满山经文,随时准备着应对那三十万青甲的进攻。
只是这个道人却皱起了眉头,沿着那些经文一路向着山隘两侧看去,收回目光,看向白衣和尚。
“大师的经文,似乎比预料的要少许多。”
莫非是这个大和尚,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一些伤?
身旁诵念之声渐渐低沉下去,而风雪里的颂唱声,却渐渐宏大了起来。
白衣和尚唱了一声佛号,松开了合在身前的双手,转头看着顾文之,微笑道:“因为贫僧在先前,按照惯例,先为陛下祈福了。”
顾文之沉默了下来。
蕉鹿大师的这个回答,显然让他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白衣和尚转回头去,看着身后那片秋空霁海的人间,神色倒也有了些复杂。
“观主死了?”
顾文之轻声说道:“死了。”
大和尚叹息了一声,说道:“多谢。”
这个年轻道人抛开了那些情绪,转头看向了风雪之中,平静地说道:“大师不必言谢,这本就是观里的问题。”
“那施主不妨与我说声抱歉。”
顾文之回头看着蕉鹿大师,后者脸上很是平静,并没有笑意。
“这是你应该的,也是我应受的。”
沉默了少许,这个道人很是诚恳地竖掌弯腰。
“抱歉。”
.......
白衣和尚极为坦然地接受了道人的歉意。
风雪里有着许多山河观的道人从群山而来。
最初他们的想法,是守住那片山雪之地,以防三十万青甲绕路直取槐都。
只是当那一剑到来的时候,他们便不得不改变了想法,向着这处风雪关隘而来。
顾文之回头看着那些观中师兄弟与一些师叔们的到来,心中倒是安定了一些,向着蕉鹿大师很是认真地说道:“山河观去哪里?”
蕉鹿大师转头看向山隘两侧,轻声说道:“去两翼之地,协助我即可。”
顾文之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的大和尚,说道:“大师呢?”
蕉鹿大师双手合十,平静道:“我就在这里。”
顾文之有些心惊,沉声说道:“那一剑就要来了。”
“贫僧若是还接不下那一剑,观主又如何肯去冥河呢?”
顾文之还想说什么,白衣和尚身周却是骤然有股无形的力量生起,将这个道人像是一张轻薄的纸张一般,向着隘口之外荡开而去。
而就在下一刻,风雪之中,有一剑自西方而来。
剑体漆黑,然而其上却燃烧着极为炽热的剑火,在极为迅速地穿越了如此辽远的人间之后,依稀可以看见那些剑火之下的剑身,依旧柔软如水。
只是或许就像道门那一句柔弱胜刚强一般。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
如同来自渊谷的点燃的黑水一般的剑,在逼近隘口的那一刹那,顷刻之间,便分化而去,化作数道剑光,横平竖直地斩落在了白衣和尚身周。
剑火飘摇。
人间风雪震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