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雪屑纷飞不止。
顾文之身形在半空之中稳了下来,看着这一幕,显然有些惊诧。
他没有想到在鹿鸣之中,还会有着这样一剑而来。
曾经在南衣城悬薜院求学,也曾仰慕地去过人间剑宗徘徊的年轻道人,自然认得出来这一剑是什么。
当然只能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风雪被如渊之剑上的剑火消融而去,这一刻的风雪关隘,大概确实有如锁住了九月的这三尺秋色一般。
剑火缭绕,光芒白炽,附着在那些黢黑的剑影之上,好似画地为牢一般,将白衣和尚锁在了那里。
哪怕庄白衣再如何谦虚地说着自己的境界不够绝顶。
只是终究这是一个九叠剑修。
放眼人间,这样的人又有几个呢?
这样的一个剑修,烧空了神海,送来的一剑,当然也是极为难缠的。
白衣和尚的衣袂烧了起来,或许是某一剑擦着他的身体落向身后的时候,或许是更早之时,荡开那个叫做顾文之的道人的时候。
火焰也许色调并不深,只是在和尚的白色僧袍之上,还是显得有些幽邃的意味。
一如和尚抬头静静地看着西面的那种目光一样。
顾文之悬停在风雪之中,并未向和尚靠过去——哪怕那并非杀伐的剑诀,然而终究那些剑意也是足够凌厉的。顾文之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认知很是明确。
他连陈青山都打不赢,又如何能够去面对一个九叠剑修的一剑呢?
道人看着和尚,而和尚目光幽邃的,站在遍地剑火里,看向远方。
只是话语里的意味,却总让人觉得他是在笑着一般。
“我就在这里啊,庄白衣。”
那种语调,也好像是在讽刺一般。
顾文之在那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
是的。
这一剑,不是锁清秋。
也许它的剑式确实是人间剑宗锁清秋。
但它的剑势不是的。
这种势,就像曾经某个岭南剑修所说的那样。
是下流的。
往下流的,往坏处想的,往绝处做的。
顾文之如果可以听见观里另外一个观主,在山雪里与某只小松鼠说过的那句话,大概会更明白一些。
那叫做,自观未必清明,但见人却须卑劣。
我要做某件事,我便要将你们,当做一切卑劣的人来对待。
不会他心通,所以心思不通的,又何止是乐朝天呢?
李石他们大概同样如此。
和尚也许会走,放任那一剑落向鹿鸣。
和尚也许不会走,以身为鞘,将那一剑承接下来。
他们当然不知道。
所以只能往最坏处想。
顾文之尚自在发着呆,身后却是有着极为凌厉的意味传来。
那是与鹿鸣风雪深处送出的那一剑有着天壤之别的意味。
顾文之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顾文之,而是顾蚊子。
一只风雪里孱弱的不合时宜的蚊子。
只是哪怕是蚊子,拦在那一剑的轨迹之上,当然也是会被切开的。
就像那个挽起袖子去拦剑的道人一样。
道人没有犹豫,抬手掐住道诀,脚下瞬间有山河铺落,一阵道风好似春风吹来,将道人的身形在山河道术之中吹开千万里,而后山河破碎,道人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那些落满了经文的山隘两侧。
风雪不止。
顾文之的心绪也许同样不止。
白衣和尚终于转过身来,向着顾文之点了点头,顾文之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将这片关隘交给他们山河观的意思。
道人没有再去看那样一剑,也没有再去看那个和尚。
回头看向了风雪关隘以西。
风雪迷蒙,然而那种浩荡如流的声音,却是极为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那是三十万青甲,古青天道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才打造出来的三十万青甲。
在道人转回头来的那一刹那。
无数好似娟娟细流一般的声音自风雪中传来,但那不是溪流,也不是大河。
而是,那些青甲之上镌刻的道文,与甲衣之上的细微化的机括迎风而动的声音。
顾文之的神色极为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