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一度以为应该没有比那种景象对比更强烈的画面了。
直到她踏着剑光出现在了那片风雪关隘的时候。
她才不得不承认,人间永远会有许多更震撼的画面出现。
被泼洒着许多鲜血的山间积雪,或许是因为道人的道术停滞了风雪,像是一碗热茶一样在那里冒着袅袅的热气。
有那么一刻,她一度都以为那不是血,而是这片雪山开裂了,是大地之下的灼热的怒火喷薄而出,带着滚烫的熔浆,带着黑色的烟气,像是伤痕一样爬满了人间。
但那确实是世人的鲜血,血色里除了一些灰石,褐树,还有许多的残缺的尸体。
战火大概是暂时停息了的。
一切都在大雪里无比安静地缄默着。
“你知道这个故事,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青椒站在关隘之后的山林看着的时候,一个浑身都是血色,正从一旁的枝桠间捞着白雪擦着身子的半裸的男人走了过来。
这个红衣女子用了许久,才分辨出来,这个正是那个平日里安安静静斯斯文文,总是忙着给那个老道人煎药的顾文之。
“是什么?”
青椒的目光停留在了道人的上身——不得不承认,世人有时候确实很难从那些飘飘然的宽松的道袍之上,看见道人的这副往往健壮的身躯。
顾文之擦拭着身上的血的时候,青椒都以为这是一个从蛮荒时代走到现而今的战事。
道人的道髻依旧端正,只不过用布包了起来,上面已经满是血色,不过下面大概没有什么。
不远处有件道袍在某处雪枝之上沉重地挂着,正在滴着血。
顾文之将那些血色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回头看着那片山雪关隘。
“是那些青甲在撤退之前,在尽可能地从他们死去的同袍身上,扒下来那些甲衣。”
青椒皱了皱眉,这在战场之上,大概并不少见,所以她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这个道人叹息了一声,诚恳地解释道:“这意味着,我们将要在这里坚守很久,面对的,也不止是三十万的青甲,倘若风雪之中有着世人源源不断地填进来,哪怕是山河观,大概最后也会被洪流淹没。”
青椒沉默了下来,这确实是她没有想过的,也是所有人最为担心的。
顾文之静静地看着远方。
“但也许也没有那么严重,我抢回来了十七件,当然,这样的数量,在三十万面前,几乎是沧海一粟。”
这个道人大概也是将自己说得有些情绪沉重了,所以很是适时的止住了话头,转头看着一旁干干净净的青椒,这个红衣女子在平常时候确实是显眼的,只是显然现在不是,遍地血红,这不过是另一朵红色的山花而已。
“你不在观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青椒听着顾文之的这些话,倒是有些诧异,她能够很明显的察觉到,这个道人的语气与先前在观里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听起来更为坚韧一些。
以至于青椒想起自己先前问得那一句为什么的时候,都觉得那是一种柔软的语调。
“观里没有什么事。”
青椒下意识地说着,但旋即又反应了过来,平静地说道:“就算有什么事,和我也没有关系。”
顾文之笑了笑,依旧在那里擦拭着身子。
“难道这里的事就有关系了?”
“这里的事既然与人间与槐安有关,那么自然总能带上一些关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是的。”
顾文之没有再说什么,也敛去了那种笑意,正色说道:“抱歉,因为你平日里总是那般模样,导致我也下意识地将你当成了敌人。”
倘若是先前,这个东海剑修大概确实会说着本来就是敌人这样的话。
只是现而今大概有些说不出来,只是抱着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擦拭着身子的道人,过了少许,又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些好似流云漂荡的云幕,其间隐隐有着一些剑意迸射而出,落向人间风雪深处。
有时会有道人承接下那一道剑光,让它弥散在风雪里,有时没有。
“那里便是那一剑?”青椒不无惊意地问着。“观主呢?在里面?”
一旁擦着身子的道人动作顿了一顿,而后又继续擦着身子,很是平静地说着:“他老人家已经死了,连骨灰都没有剩下,那里面的是鹿鸣蕉鹿大师,一个穿着白衣武德很是充沛的和尚。”
青椒诧异地低下头来,看着面前的道人。
道人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是如此的平静,就像那场安静在远处的风雪与鲜血飘洒之地一样。
青椒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在看了道人很久之后,重新抬起了头来,沿着那些好似云幕一样飘飞的白色僧袍一路看下来,落在了和尚的那一只被禁锢的脚的时候,显然有些诧异。
和尚没穿鞋,所以大概生冻疮了。
只不过生冻疮这样的事,并不值得让青椒诧异什么,哪怕那个冻疮极其大,看起来就像一块沤烂的沼泽之地一样。
她所惊诧的,是那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