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雄文一旦出世,将会引发何等的波涛和探讨?
最值得引人深思的,却是开头的那两句。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这固然是有来者可追,后辈不必妄自菲薄的意思,但也定会有人理解成,儒家要开始对墨家反攻,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时节。
事物的发展固然有其必经之路,但国家血液的替换同样也是重中之重。
三十四年过去,受到墨家恩惠的那一批人大多已是垂垂老矣,如今的墨丘,已经真正成为了烙印在人心中的圣贤,新的一代提起他来,已不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上天派来的仙神似得,缺了血肉,束之高阁,只能瞻仰。
而对于墨家,很多人的态度都是推崇有余,偏偏自己敬而远之的心态。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何况时移世易,夏朝如今的生活条件哪里是之前可比?
顾担走到民间游历一番的时候,发现十天半個月寻常农户也敢吃一顿肉了——以往,那是过年的时候才有可能舍得吃的东西。
生活条件的提升,缺少了贫苦的磨砺,很多人生来都不曾真正饿过,自然也不明白墨家那严苛到‘脑子有病’的十义是怎么在今日还能维持下去的。
大家都过的挺好的,偏偏墨家还一直在那里一直嚷嚷着不要奢靡,不要享受,简直是跟天下人作对。
伴随着夏朝越来越富强,墨者的人数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开始减少,如今更是只剩下了三千之数。
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墨者老去的原因,另一部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生活在夏朝的民众们,已不再那么喜爱墨家了。
当一个国度绝大部分人都过的比墨者要好,墨者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锄强扶弱固然很好。
可如今反而墨者显得有些“弱”了。
这份弱不是实力,而是待遇。
这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夏朝初立之时,就算有四国的接济和赔偿,百姓们过的也不怎么好,墨家当时与之共患难,百姓一看,自己过的清苦,墨者比他们还清苦,那自然是尽得民心,墨者也成为了天下人的榜样,推崇之至。
然而如今夏朝富裕了起来,到了同富贵的时候,墨家还是老一套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吸引旁人加入墨家——甚至会觉得墨家多此一举,没事找事,自显清高。
一个组织的成长固然是要看个人的选择,却也不得不关注到环境的变化。
夏朝已经到了迫切需要新的理念,来替换掉守旧墨家的时候了。
如果说夏朝二十年,顾担跟禽厘胜提及此事的时候,墨家尚且有改弦更张的机会,调转自身的方向,那到了如今,儒家已经成势之后,很多人对墨家的容忍也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
墨家还是那个墨家,夏朝已不再是最初的夏朝。
百姓,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一批直接受到墨家恩惠,给予他们希望的百姓。
顾担将一切都看的明白,他提前十余年便忠告过禽厘胜,坐而论道的那场盛会中,庄生更是指出了最为核心的问题。
墨家过于追求大公,将私人的欲望彻底抹杀,以无比严苛的要求来对待自己,这是不合乎人性之举,就算墨者能够做到,又怎能以此来要求整个天下呢?
顾担一步步看着墨家发展,壮大,最终成为国教。
也亲眼看着墨家一步步衰落,墨家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不合适了。
墨家如果继续占据主流,反而会影响到夏朝的发展。
荀轲,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选择自立门户吧?
看着仍在奋笔疾书的荀轲,顾担心中想到。
他给过禽厘胜机会,荀轲又何尝没有给墨家机会呢?
四年前,王莽便邀请荀轲回归。
两年前,王莽又再次邀请。
荀轲尽数推拒,并非是欲拒还迎。
一方面他当时的确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希望墨家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做出些改变。
然而,没有。
禽厘胜铁了心,墨家也铁了心。
那就只能让世人去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