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法庭,反而是与楚楠毫无关系的夏之君,在为他的死探寻真相,追究元凶。
这便是公诉人的职责,他们永远只为正义而战,以法律为盾,以法律为矛,不为任何旁物所驱使,所迷惑。
“法医在被害人身体里检测出了金属铋实际含量与理论含量有差距,但先不论这个理论含量只是理论上的,它实际就是会有差距,就说这个胶体果胶铋胶囊,它放在一个相对不是很隐私的地方,楚家来来去去很多人,被告与她的丈夫经常在家招待客人,这个区域是很多人都能触碰到的,并不能因此咬定就是被告下的毒。”谢曦问,“被告人罗静,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楚家一个月最多的时候,来过多少陌生人?”
罗静道:“四十五个,我和我先生都是交际非常广的人,很喜欢交朋友。”
谢曦又问:“如果家里缺了一个东西,或者多了一个东西,短时间内你能发现吗?”
罗静笑了笑:“除非是电视沙发这样的大件,不然我很难第一时间发现。”
谢曦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将节奏掌握的很好。
之后审判长又宣了公诉人举证:“请公诉人宣读出示本案相关证据。”
夏之君首先宣读了勘验笔录,检查笔录已经鉴定结论,审判长询问罗静与谢曦对证据是否有疑问,两人都表示无疑问,审判长又让夏之君继续出示宣读证据。
第二组证据,夏之君传召了一名关键证人。
这是夏之君在临近举证期限时才新增的证人,她一出现,罗静的脸色就变了。
夏之君问:“证人顾优,请你告诉我们,你和被告人是什么关系?”
顾优穿着囚衣,双手带着手铐,坐在证人席上,冲审判长露出了抹得体的微笑。
“我是罗静的心理医生,负责在她情绪低落时疏导她的心情。”
顾优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脑袋里的恶性肿瘤无时无刻不在威胁她的生命,为了能让她出庭作证,夏之君与她做了交易,同意在罗静一审判决后让她去祭拜自己的母亲。
顾优作为七宗罪的幕后主使,可以说一步步蛊惑着罗静走向了犯罪的深渊。
她非常清楚罗静的犯案手段,供述了蛇毒的来源,甚至告诉审判长将蛇毒粉末装进胃药胶囊里也是她的主意。
“她完成的很不错,只不过最后犯了蠢,将剩余蛇毒自作聪明地倒进了蛇酒里,导致露出了破绽。”顾优站在那里,不像是个罪犯,倒像是哪位指点江山的谋士。
谢曦自她出现后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就不见了,然而他仍然非常沉得住气,没有将喜怒全部摆在脸上。
在夏之君表示询问完毕后,他站起身,看向顾优道:“请问你是不是患了颅内恶性肿瘤?”
顾优挑了挑眉,有些诧异他这么直接,夏之君那边已经向审判长提起反对。
“这和本起案件无关!”
谢曦道:“这与我接下来出示的调查报告有关。”
审判长想了两秒,没有制止。
夏之君抿紧了唇,没有再说话。顾优倒是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是,其实已经好几年了,只不过我一直没有去管它。”
谢曦扬起手中一叠报告道:“我有理由怀疑证人顾优因为脑部长期存在恶性肿瘤的关系,刺激了她的神经,使她产生了一系列不正常的幻想。她甚至认为自己是掉落凡间的天使,在自家摆起了打开‘天堂’大门的祭坛!这样一个有严重精神疾病的人,她的证词如何取信大家?”
夏之君申辩道:“我们已经对她做过司法精神病学鉴定,她通过了完全刑事责任人的评定,她不是精神病人!”
“顾优作为江市优秀的心理学研究人员,如何才能伪装的像个正常人,这对她来说实在太简单了!”谢曦步步紧逼,犹如恶犬,紧咬不放。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谢曦过去教给夏之君的庭审技巧,如今全都回报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他心里有些欣慰,又觉得讽刺。
法庭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角色,他受雇于人,就必须忠于辩护律师的职责,为罗静争取最大的利益。
可以说是为了钱,但他问心无愧。他已不是检察官,无需再强制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
审判长道:“法庭调查结束,现在由控辩双方就全案事实、证据,适用法律等问题,进行法庭辩论。首先由公诉人发表公诉意见……”
夏之君翻开公诉意见书,条理分明,声音清晰地道:“被告人罗静,故意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触犯了……”
罗静消极抵抗,拒不认错,在充分的事实面前仍试图狡辩,夏之君坚持他的起诉意见,希望以故意杀人罪从重量刑,请求合议庭对他的公诉意见予以考虑,给予本案一个公正合理的判决。
夏之君宣读完公诉意见后,审判长让罗静做自我辩护。
罗静沉思了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从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我爱楚楠,也爱我的家人。蛇毒不是我放的,凶手是谁我也不知道。顾优小姐的确是我的心理医生,但我们的关系只是病人和医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污蔑我。”
最后的辩论时间,是留给谢曦的。
“被告虽然被被害人勒索威胁,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被害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讲,被告其实也是为受害者。我们没必要让一个受害者再受更多的伤害,本案所有的证据都有瑕疵,都不是直接证据,根据疑罪从无定论,我认为被告是无罪的,希望审判长能判处被告当庭无罪释放。”
审判长和审判员进入评议室评议后,做出了一审判决——被告人罗静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这个量刑不算重,故意杀人罪情节较轻的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罗静判了十年,还是在她拒不认罪的情况下,只能算是轻判了。
可以说成也顾优败也顾优,没有顾优的指证,罗静的杀人罪会更难判下来,但也是因为顾优,由于她本身就是一名罪犯,言行的确不足以取信审判长,才会导致最终这样的判决。
“被告人,你还有什么要做陈述的吗?”审判长问罗静。
罗静脸色煞白,紧紧咬着牙,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她缓缓开口:“我不认罪,我要继续上诉!”
庭审结束,夏之君怀抱材料走出法院大门,刚要上车,被谢曦从后叫住。
“恭喜你。”
夏之君不知道喜从哪里来:“有什么话最好尽快说,检察官和辩护律师私下会话不合规矩。”
谢曦笑了,眼尾的纹路昭示着岁月的沉淀。
“虽然我本意是想打无罪,但在有关键证人的情况下打成罪轻也算是尽力了。你很出色,我为你感到骄傲。”
夏之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如果对方打算贿赂他,甚至挑衅他,他都有办法应对,可是这样一句话,让他无所适从。
谢曦见他一言难尽,也不勉强,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挽着西装转身离去。
夏之君看着他背影良久,直到相隔甚远,他才拉开车门钻进车里。
他刚坐定,手机微信便响了。
——老师,今天补课吗?
夏之君面对这个称呼,没来由心情一点点明朗起来,唇角也露出笑意。
——老时间,老地点。
番外二
韩章靠在沙发里,拿着根逗猫棒悠闲地逗弄着身旁的小猫。
一点长得很快,如今已经是只有对大铃铛的青年喵了,韩章和林春舟琢磨着再过段时间就把它给咔嚓了。
他见林春舟从阳台打完电话出来,问他:“李教授真的没事吗?这么着急着出院做什么,再休养两日好好养病啊。”
李教授醒来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李教授展现了自己过人的意志力,不仅快速恢复了语言能力,而且肌肉方面的恢复复建也十分积极,根本不需要别人催的,自己天天练得勤快。
“他想快些好起来,回去上课。”林春舟在韩章身边坐下,两人中间隔着只一点,“况且阿姨好久没看到他了,他怕阿姨担心。”
陈络萍倒是问起过李教授几次,但是她自己是个金鱼脑子,今天问了明天就忘,其实根本不记得李教授到底多久没去看她了。
韩章一针见血道:“其实是李教授想老婆了吧。”
林春舟揉揉一点的小脑袋,说:“可能吧。”
韩章用逗猫棒毛茸茸的顶端搔了搔林春舟的下巴:“顾丽君的骸骨上礼拜火化了,因为没有家属申领,暂时寄存在了殡仪馆里。昨天顾优去做了祭拜,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你猜怎么着?她把骨灰盒砸了,里面的骨灰被她毁得七七八八,真的是挫骨扬灰了。”
林春舟拍开那只逗猫棒,感慨道:“看来她是真的恨她妈妈。”
“医生说她没几个月好活了,脑袋里有颗定时炸弹的感觉想必不好受。”
林春舟道:“她寻找的信徒,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她自己的化身,与其说是做黑弥撒献祭,不如说她在通过这种方式消除自己身上的罪行。”
“她这样的算不算连环杀手?”
“算吧。”虽然大部分她都没有直接下手,但却间接使人丧命,“大部分连环杀手,总是不甘心默默无闻犯案,想要傲慢地被人发现,因此会留下一些固定的、特有的标记。比如开膛手杰克,再比如查理?曼森。”
韩章有些惊讶:“顾优也有吗?”
“我事后仔细想来,她是有的。周洋书架上的神曲,蒋勋画的《敌对力量》,唐晶儿的项链,莫姗的水晶球,这些都是有寓意的,正大光明摆在显眼处,可是就是没人知道这些都是她干的,正符合她给自己定的罪名——傲慢。”
韩章闻言扯了扯嘴角:“真的好傲慢啊,那罗静和沈丘呢?他们有什么标记?”
“罗静你还记得她有带过一条手链吗?手链的坠子是颗‘L’形的祖母绿,别人肯定都以为这象征着‘罗’的首字母,可如果不是呢?”
韩章皱着眉,忽然灵光一闪:“是‘7’?擦,那竟然是个7!”
林春舟笑着点点头:“没错,罗静的手链想必也是顾优的手笔,还有沈丘,恐怕那些眼镜蛇就是顾优让他养的。七宗罪代表七种罪行,也代表着因这七种罪行堕天的撒旦,愤怒的撒旦又名‘萨麦尔’,在神话故事里,他会变成巨蛇诱惑人类犯错。”
韩章被这一顿绕的头都晕了,简直对林春舟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就随便想了想。”
“你说蛇是顾优让沈丘养的,难道从一开始,每个人的杀人手法她都已经预想好了?”
林春舟摇了摇头道:“不是。这六个案子里,像晶儿,蒋勋还有罗静,是完全按照她的指示完成的‘献祭’,可周洋、沈丘和莫姗明显是出了问题的。周洋意外杀死了自己的女朋友,这不可能在顾优设想中,但她应该不会在乎祭品到底是谁。毕竟沈丘差点献祭失败,顾优将未出世的婴儿也算进祭品里。而莫姗,索性就任务失败,惹得她亲自动手了。”
韩章丢开逗猫棒,将一点拎起来放到地上,接着倾身挨向林春舟。
“如果不是她得了脑癌时日无多加快了进程,再给她多点时间谋划这一切,说不定真的就被她逃掉了。”
“不会。”林春舟被他突然挤上来压进了沙发里,但他什么也没说,任对方趴在他身上,“新良村迟早是要拆迁的,那具白骨最终还是会大白于天下。正义会迟到,但不会不到。”
韩章真是觉得林春舟哪哪儿都好,长得漂亮,脑袋瓜子还聪明,身材又好,真是完美无缺。
他忍不住在对方唇角响亮地落了个吻:“什么时候,陪我去祭拜下我妈吧,让她看看她儿子找了个多好的媳妇儿。”
林春舟脸颊微红:“好。”
说到韩章的妈妈,他不仅想到另一个人,韩章的继母。上次在医院见过一面,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接受韩山的性向。
没错,林春舟已经猜出来了。从韩山说他喜欢上比他年长的、心里还有个白月光的人时,他就有所怀疑,后来韩山失踪,夏之君那样找他,将他救醒后还一把抱紧怀里,他望着那幅画面,突然就全部对上了。
不过要说真正确定,还是在医院,接韩山出院那回。
韩山以为他没注意,但其实他全都看在眼里。
林春舟不打算这么直接告诉韩章,第一这是韩山的隐私,他不觉得任何人有权过多干涉,第二他怕韩章去找夏之君拼命。以林春舟对韩章的了解,他绝对干得出这事儿。
韩章见他出神,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想什么呢?”
他的呼吸灼热,透着股烟草的香味。
林春舟笑道:“想你什么时候能戒烟。”
他的任何要求,韩章都会放在心上,这个要求自然也不例外。因为对方不喜欢烟味,他其实现在已经很少抽了。
“这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样,以后只要我想抽烟了,你给我点替代品,让我把烟瘾压下去怎么样?”
“什么替代品?”
韩章嘴角噙着笑,视线不怀好意地慢慢由上往下。林春舟被他看得脸红心跳,简直要控制不住生理反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