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略带歉意地和被他撞到的市民们微笑着打招呼,迈克尔·麦克尼尔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以为自己成为老谷县的县议员便是获得了棋手的身份,想不到那也只是他真正参与这场博弈的开始,而对局却已经临近终点。对潜伏在水下的一切浑然不觉的市民们不会意识到这些离他们太远的危险的存在,他们也最好永远不知情。
信任实在是脆弱,麦克尼尔不禁这样想着。他愿意给他的朋友、他的战友、他的合作伙伴以充分的信任,哪怕失败两三次也无所谓,他仍然愿意和他信得过的人一同合作。想让别人接受这个规矩则是不可能的,陌生人之间的利益交换关系只存在一次接受考验的机会,失败就等同于失去一切。不过,这或许是正确的,那些因利益而决裂的【朋友们】无不是在向他说明仅存在利益关系的人们不适合交友的事实。
穿着便衣的一行人在一处大广场前停下了脚步。在他们的正前方,是气势恢宏又更像是佛寺的凯旋门;广场的右侧,洁白的四层办公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这和右侧那栋正有不少市民出入的商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站在这中轴线的起点上,麦克尼尔丝毫没有能够见识到这座在中南半岛的混战中得以保全的城市而生发出的感慨,他只是茫然地重新审视那几个坐标参数,连他身边的伯顿也有些冒冷汗了。
“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伯顿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麦克尼尔拉着伯顿走到行道树下的阴影中,装作是来访的游客,“沈行健的那单生意原本是帮助【兰芳赤子】寻找对应地点的可疑人物,只不过他的效率太低了,所以他才会成为敌人的打击目标。这附近的建筑中一定有几栋具有特殊意义的目标建筑,要么是某人的住所,要么藏着某些东西。赶快想办法把附近的建筑探索一遍。”
“……喂,超市还好说,但办公楼和民宅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伯顿叹了一口气,“我们还是通知本地的警察和血盟团吧。”
“这不是一场应该浮出水面的战争,伯顿。”麦克尼尔坚决地否定了伯顿的想法,“我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是东盟内部的敌人被秘密地处理掉,而不是像自由南洋联军那样掀起另一场公开的叛乱或是起义。是的,这个结论和咱们这种人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价值观都不符,可是东盟太需要和平了。再见不到和平,东盟的公民们就会把最后一代人淹没在鲜血中。”
“行吧。”伯顿兴致索然,他一听到麦克尼尔对这些看不起他们的亚洲人施加同情就有些窝火。亚洲人用不着他们来同情,他们在这里没有居高临下地施舍同情的立场。想来想去,他只能把这种差异归结为两人不同的人生经验造成的思维模式上的区别。
好在附近的市民们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只把他们当成了从外地赶来旅游的旅客。借着冒充旅客的机会,迈克尔·麦克尼尔混进了人群中,开始对附近的建筑进行搜查。他挑选了其中一栋居民楼,趁着其中一个居民出门时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建筑物内部,然后开始进行逐层搜索。直到他到达顶楼为止,他也没有找到任何蹊跷之处。从顶楼向下张望,两辆报废的工程车辆沮丧地并排躺在四层白色办公楼附近的围墙外。
难道是他搞错了?也可能是沈行健装疯卖傻、故意在关键时刻向他们提供假情报。这样说来,他不得不佩服沈行健的心计,至少麦克尼尔是做不到在恰当的时刻蒙骗敌人而在其他时候又乖乖认输的。
他离开居民楼,来到那栋办公楼围墙外,正撞见几个人在附近聊天。
“把工程车辆随便丢在这座广场附近,显然会影响城市的形象啊。”麦克尼尔一本正经地和他们交谈起来,“将它们拖走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谁知道呢?”其中一名已经换上了半截袖衬衫的市民用不太熟练的英语对麦克尼尔说道,“其实听说是开车的驾驶员生病了,而且是连续好几个都生病了。本地的官员觉得不吉利,所以暂时把工程车辆丢在这里……”
麦克尼尔又打了个哈欠,他告别了聚在墙外讨论市政的市民,从眼前的围墙拐角绕过去,那两辆工程车辆便出现在了他眼前。就在这时候,活像是猫爪乱挠一样的噪音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麦克尼尔条件反射地去寻找噪声的来源,却发现噪音来自口袋里某个装置。拿出来一看,是他第一次和沈行健见面时从对方身上没收的盖革计数器,那是他少数愿意保留的战利品之一。
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席卷了全身。麦克尼尔僵硬地沿着原路退回,正撞见那几个很可能是本地官员的家伙还在议论着。
“……这工程车以前是干什么的?”麦克尼尔的心脏随时会从嗓子里蹦出来。
“唉,一看你就没有经验。”刚才那个愿意和麦克尼尔聊天的市民哈哈大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装修了,给广场上的建筑做装饰……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耽搁几天也无所谓。”
年轻的县议员点了点头,快速地远离了这栋办公楼,而后马上给伯顿发送了一条消息,让伯顿提高警惕。他放慢自己的脚步,一面留心附近居民的神情,一面在万象市的相关新闻中搜索有关广场装修的消息。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他就找到了关于市容整理的几份新闻稿,而其中捐赠资金用于维护城市样貌的那位大人物的相貌格外显眼。
或许连那人自己都意识不到会有真正认识他的人把他和这些不起眼的细节联系起来。以国家重建最高会议的行业代表身份出现的钟复明只有名字而没有公开媒体资料,当他选择用自己的真面目或伪装的面目出现在他人面前时,又会尽量使用其他名字。很不巧的是,麦克尼尔恰好认识几个了解钟复明真实身份的人,他永远也不可能忘掉这张脸的特征。容貌会变,面部骨骼结构却不会变,舒勒的分析结果永远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