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什么?”把仓库当做临时指挥部的军官一头雾水地向身旁的勤务兵询问,“你听清了吗?”
“我也没听懂。”周围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他是从哪国来的?”
过了几分钟,姗姗来迟的岛田真司抵达了现场,并用更加流畅的葡萄牙语向驻扎在这里的起义军士兵们说明了斯塔弗罗斯的志向。得知这个从外国来的劳工打算参军入伍,看守仓库的军官木然地点了点头,让斯塔弗罗斯按照规定的流程去帕拉蒂各处准备必要的手续。
“我和你一起去吧,你的葡萄牙语说得太差了。”岛田真司和斯塔弗罗斯一同离开仓库,主动提出陪着对方一起去办事,“你看,他们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都是误会……”斯塔弗罗斯涨红了脸,他窘迫地跟在岛田真司身后小步快走着,那狼狈的模样让路上的起义军士兵们时不时地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得有件衣服才行……只要你给我找一件衣服,我就能说服他们。”
“我自己都快没衣服可穿了。”岛田真司指着身上这件简直看不出原有颜色的衬衫,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它借给你也没用,而且我这样一个兼职当会计和抄写员的办公人员怎么可以没衣服呢?”
希腊人坚持要找件衣服穿上,不然他很可能无法如愿。打心里不想让斯塔弗罗斯去找麦克尼尔的岛田真司几经考虑,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要求,不过他同时也提醒斯塔弗罗斯,那得等到他办完了今天的工作才行。
听得出来岛田真司打算把事情拖到第二天的斯塔弗罗斯没有生气,他凭着小心谨慎和故作谦卑才活过了之前的四个月。不然,他早就被那黑心的船主或是船主在陆地上的其他合作伙伴扔到大海里喂鱼了。松动的牙齿和指甲时刻提醒着他,这些磨难是上帝对他的考验。过去的苦难只会让他的信念更加坚定,虔诚的正教基督徒斯塔弗罗斯才不会被这些无关紧要的对手打倒。
他返回码头去工作,心里仍然惦记着之前的决定。帕拉蒂港不仅要接收那些能勉强突破封锁线的货船,还要将一部分货物运往南方的南里奥格兰德州、协助正在镇压亲联邦叛乱的南里奥格兰德起义军稳定局势。因此,即便在没有货物抵达的日子,斯塔弗罗斯也要拼命地工作,他和那些同样在码头上忙碌的黑人之间唯一的区别或许是【原本的肤色】。
在繁重的工作剥夺他的思考能力之前,斯塔弗罗斯重新审视着自己的想法。岛田真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把对付【恶魔】的技术应用到战场上,而战场上的局势总是瞬息万变的。自己只是个对神秘学保持着兴趣的军人,又不是真正的科学家,恐怕帮不上岛田真司。但是,活跃在前线的麦克尼尔等人可能会用得上这些知识……也许吧,他这样想着。
南半球的天气正变得一天天热起来,生活在地中海周边地区的斯塔弗罗斯不喜欢这样的气候。然而,对他造成了更大伤害的还不是气温,而是这些繁重的工作本身。任务稍重些的时候,他和其他工人整日都要在码头上忙碌,得不到片刻喘息,连饭也吃不好。从白天到黑夜,嘴里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这使得他总会产生自己下一秒就会吐血倒地的幻觉,但他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身边的其他工人们用葡萄牙语讨论着些他听不懂的话题,额头发亮的希腊人猜想他们一定在抱怨繁重的工作。蒸汽机驱动的汽车从他们身旁路过,那神气十足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工人的注意力。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这样一辆汽车,除非有什么更加神奇的蒸汽机能够让他们换个更体面些的工作。斯塔弗罗斯扛着箱子,把装满了货物的木箱丢在甲板上,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捂着自己的嘴,那些杂乱的念头一刻不停地蹦出来打搅着他的心神。
就算有机器能够完全代替他们的工作,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变好。像岛田真司和舒勒这样的人一厢情愿地相信什么科学和技术能够改变世界,实在是愚蠢——全知全能的上帝已经为人们安排好了一切位置,人们的烦恼不过是由于认不清自己的定位罢了。当斯塔弗罗斯这么想的时候,他禁不住更加地沮丧了。哦,这可不行,他跟这些做苦力的巴西工人还有非洲黑人不一样。把这些人同他相提并论,无疑是对他本人的侮辱。
从外地赶来的起义军士兵偶尔会带来一些同战况相关的最新消息,驻守本地的起义军也会从广播和电文中得知前线的新进展。伊塔蒂亚亚附近的起义军仍在顽强地阻击猛攻的联邦军,并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迫使联邦军放弃了速战速决的念头。这其中少不了麦克尼尔等人的奋斗,那些听起来神乎其神的战绩和报纸上的只言片语无一不向斯塔弗罗斯证明了麦克尼尔的实力。这些还不足以让他更全面地认识到麦克尼尔的能力,也许迈克尔·麦克尼尔只是个仅能凭借武力解决问题的莽夫。
起义军会按照公道的价格发给这些工人足够的工资,他们用圣保罗印制的新钱币支付工钱,而到手的工钱对工人们的意义并不大。且不提纸币迅速贬值一事,有价无市在起义军控制区几乎成了现实,就连起义军士兵都没法凭着手中的纸币买到商品:没货就是没货,多付钱也没用。因此,一同被当做工资的一部分支付给工人的还有用来获取生活物资的票证,那才是斯塔弗罗斯真正需要的东西。等他成为起义军的一员后,他能得到的物资上限还会因此而提升。
斯塔弗罗斯的思维在这里中断了几个小时,更加忙碌的工作不允许他继续思考下去。等到日落西山时,结束了工作的斯塔弗罗斯才终于能够趁着吃晚饭的机会休息片刻,很快他又要开始夜间的工作。他没办法去找别人诉苦,别人总是比他更卖力一些,谁都知道圣保罗正全力以赴地应对战争,这样他们才能从整合运动手中夺回自己的自由。
可怜的希腊人一直工作到了深夜,直到看守码头的起义军士兵们允许他们离开时,他才跌跌撞撞地走出人群,向着岛田真司的住处摸去。忽明忽暗的路灯灯光下,他腰间围着一块破布,上身穿着染成了灰黑色的背心,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连某些能准备出礼帽再上街乞讨的乞丐都比他更体面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斯塔弗罗斯找到了那条街道,用手扶着路边房屋的墙壁,一瘸一拐地继续朝前走。
宵禁时间已经到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那些维持城市秩序的起义军士兵还在街上巡逻。有些巡逻的士兵见到了斯塔弗罗斯,并不在意,他们知道穿着这种【衣服】的人是刚刚下班的码头工人。对这些起义军士兵的理解抱有无尽感激的斯塔弗罗斯撞上岛田真司住处的屋门,一声不吭地坐在门前。他浑身上下的力气耗尽了,哪怕敌人举着屠刀来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有办法站起来逃跑。